雲娉婷當即笑着擺了擺手,“知道啦宋女師,快去快去。”
宋泠然抱着焦尾,轉眼消失在瑤音閣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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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有兩殿,分别為嘉德殿和長春殿,一殿為議事正殿,一殿為太子居殿。宋泠然跟着宮人到長春殿時,薄珩已在琴室等候,一身淡青色直裰常服,雪白色的蓮花紋繡在衣上,整個人高潔若神。
隻是他今日似乎相當懶倦,端是心不在焉,連她來了也不曾知曉,還是宋泠然主動喚了一聲:“殿下。”
薄珩堪才從思緒中回神,轉過黑棕色瞳珠,四平八穩地回了句:“宋女師。”
宋泠然主動問:“殿下,常平縣旱災情況如何?”
薄珩不徐不疾地從榻上起身,行了見師禮,方答:“具體情況未知,朝中已派了人帶着糧款過去赈災,宋女師不必憂心。”
聞言,宋泠然不再多問,一面走向琴案一面問:“殿下今日召我,想學哪首曲子?”
薄珩無有不可,由着宋泠然挑選,宋泠然忖了忖,應道:“那便學《洞庭歌》罷,此曲為鶴薮琴集春篇裡的曲子,乃鶴叟年輕時遊曆洞庭湖所作,曲境相當潇灑自在。”
很快,泠泠琴音在室中響起,宋泠然發現薄珩今日出奇的沉寂,似乎一顆心沒落在當下,神遊天外頗為散漫。
宋泠然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戒尺,出聲訓戒:“殿下,學琴貴于專,切勿一心二用。”
蓦地,铮——
薄珩乇琴過重,琴弦顫出殘影,嗡鳴聲不絕于耳。
他擡眼與宋泠然相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主動認錯:“抱歉,學生有錯,還望老師責罰。”
宋泠然望着他眼睑處淡淡的青黑,剛起的怒火消散大半,淡淡道:“倘若殿下兼顧不來,實則不必勉強,保重身體要緊。”
薄珩默了默,忽問:“聽聞江南人傑地靈,學生從未下過江南,不知江南有何獨特之處?”
宋泠然答:“江南有秀水,水邊有漁女,漁女喜撐烏篷船,唱蓮唱晚唱遊人,遊人不思歸,隻合江南老。倘若來日殿下有機會去江南,自然能體會江南的妙處。”
薄珩淡然一笑:“學生聽出來,老師想家了。”
宋泠然亦道:“我也得看出來,殿下此刻并不想彈琴。”
誠然,薄珩今日将宋泠然叫過來,并不是為了學琴,而是想同她商量出師事宜。他凝眉斟酌了一番,剛想開口,就聽見宋泠然輕輕吐了口氣,道:
“罷了……殿下朝政繁忙,難得悠閑,我給殿下彈一曲《定風波》清心罷。”
薄珩言辭驟然被打斷,心尖顫了一下,接着修長手指蜷起,漫不經心地垂下眸道:“那就勞煩宋女師了。”
随後,铿锵琴音從焦尾弦上傾瀉而出。《定風波》是激昂之曲,跨千山,越萬海,意氣風發,雷霆萬鈞,頗具療心之效。
薄珩阖上了雙眸,靜靜賞聽,隻覺胸中一股情緒激蕩,積年郁氣悄然抒發——
這兩日因着常平縣的旱災,他已兩夜不得整眠,不論是朝堂上的權力鬥争,還是他那位固執得過分的父皇,都令他不勝其煩。
眼下聞着宋泠然的琴聲,神經上那根緊繃的弦竟然被卸下,一股困意無聲升騰,接着他又聽見古鐘般沉厚的琴聲,一聲聲地撞入他的肺腑,打亂他的思緒,令他的腦海都變得混沌起來。
宋泠然撫完了《定風波》,又接了一首别的曲子,無聲地給薄珩催眠,不到半刻鐘薄珩就情不自禁地斜了身子,擡手支起鹗骨小憩,發出勻稱淺淡的呼吸聲,一抹光影落在他的鼻梁。
宋泠然靜靜凝視薄珩,俊美高貴的太子殿下于此時睡得無知無覺,少了幾分冷漠疏離,多了幾分和善可親,令人情愫翻湧……
良久,宋泠然抱琴從琴案後站起,美目裡劃過一絲廖落,轉身離開了琴室。
殿外,觀林如常把守,見宋泠然早早出來,驚詫地喊了一句:“宋女師?!”
宋泠然淺淺吩咐觀林:“殿下在琴室睡着了,待會兒如果起風,還勞觀林大人找件衣服給殿下搭上,免得殿下着涼。”
觀林面色一凝,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肚裡更是百轉千回,答道:“好的宋女師。”
待得宋泠然離去,觀林讓宮女取了披風過來,抱着披風入殿,一眼看到了倚手小憩的太子,蹑手蹑腳走上前,欲為太子把披風搭上。
豈料太子一刹醒轉,眼裡的困乏迅速被清明代替,側目望向他,問道:“宋女師呢?”
觀林如實答:“宋女師走了,她怕殿下着涼,讓屬下給殿下搭件衣裳。”
薄珩沉沉視線落在那披風上,無言良久,揉了揉眉心,道:“收起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