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聽了呆呆的,還欲說些什麼,但宋泠然已經帶着雲娉婷離去了。
回到瑤音閣時,宋泠然已是孤身一人,因着雲娉婷還要去女院上課,她不好再誤她。
跨過門檻,明秀疾步迎了上來,急匆匆道:“宋女師,你回來了,方才皇後娘娘派人來請。”
宋泠然面露錯愕,“皇後娘娘召我何事?”
明秀豈敢僭越打聽,搖搖頭如實道:“來的是皇後娘娘的親信秦嬷嬷,婢子不敢多問,宋女師你快去吧。”
宋泠然隻好轉過身,赴往皇後娘娘的鳳華宮。
-
下了早朝,太子被皇帝單獨召去禦書房議事,蓋因常平縣旱災,大臣們合力向皇帝施壓,皇帝龍顔大怒欲降下罪責,太子卻在殿上公然道:
“吾為儲君,未能福澤四方,緻使百姓罹難,是為不仁;吾為皇子,未能替父皇分憂,令父皇殚精竭慮,是為不孝。吾不仁不孝,願寫诏書自譴,平息上蒼之怒,以安民生之怨,還望父皇準允。”
此言一出,舉殿嘩然,大臣們看向位于百官前列的芝蘭玉樹的太子,痛心不已,心裡愈發對皇帝充滿埋怨。
皇帝高坐在龍椅上,更是扶緊了龍椅的把手,然後迅速宣布退朝,讓太子觐見于禦書房。
華美的禦書房内,紫檀木的案幾上奏折堆積,威嚴的天子端坐其後,盯着立在案前的太子,太子低垂眼簾,細密眼睫如羽扇,容色未明,朝服上的銀龍鱗片栩栩如生,熠熠生輝。
世人皆道太子“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太子也一直是皇室的驕傲。皇帝凝視太子良久,蓦地無力一歎,倍加頹喪地道:
“珩兒,父皇一生勵精圖治,平定天下,未在史書上留下半筆污點。今朕垂矣,隻想清清白白被後人瞻仰,豈料百官苦苦相逼……”
身為儲君,薄珩自然能夠明白天子的心情,忠臣耿直,忠言逆耳,有時解憂,有時誅心。
他隻能殷切規勸:“父皇,我朝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武将善戰文臣盡忠,皆您在位不二之功,後世史書無論如何改寫,都改變不了您為絕代明君的事實。”
皇帝略感欣慰卻笑意苦澀,擺了擺手道:“你這孩子欺負父皇年紀大了,淨撿好聽的哄父皇。”
頓了頓,他又道,“罷了……珩兒,朕已老,你還年輕。這罪己诏由父皇來寫,但你須知,父皇無愧天下,不懼百官,隻為你。”
薄珩内心沉重,如千鈞巨石壓下,眼睜睜瞧着皇帝提筆寫下了罪己诏,并将诏書交給了他。
一刻鐘後,薄珩從禦書房裡出來,淡漠眉眼宛若雲巅積雪,不見半分霁色,台階下的文武百官擔憂相望,齊齊喊了聲:
“殿下。”
薄珩将诏書交給了大臣們。
至回東宮的路上,一個穿着朱色官服的男子快步跟了上來,他烏發半束,長着一雙多情潋滟的桃花眸,殷紅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露出迷人的笑意,道:
“殿下,臣的兄長已經出發去常平縣,陛下的罪己诏也已頒布,此事了了,殿下如今心安否?”
薄珩正煩,步伐未歇,疾然如風,冷漠道:“季時生,不要說廢話,孤沒耐心聽。”
季時生乃季伯侯府次子,七歲被選作太子伴讀,十七歲任翰林院侍诏,今年剛升任戶部郎中。他不憚薄珩的惱意,仍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問:
“那殿下想聽什麼?邊關戰事?青州鹽案?昨日一曲冠蓋滿京華的宋女師?”
薄珩倏地停步,轉過似琉璃般的黑棕色瞳珠,神色幽幽:“冠蓋滿京華?”
季時生把玩着腰間佩玉的玉珠絲縧,笑道:“當然,難道殿下還不知宋女師一曲《蘭園賦》名滿京城,衆人皆道她與乾極院的李哲詞曲相和,實乃天作之合。”
于薄珩,他再是了解不過,但凡薄珩肯開口,縱然表面再是風輕雲淡,心裡也介意得要命。
果不其然,薄珩淡然道:“宋泠然不喜歡李哲。”
“嘁!殿下可别信口拈來。”季時生信誓旦旦地道,“旁人臣不清楚,但宋女師與李哲卻是有可能在一起。”
“怎麼?”
“殿下可知宋女師的祖母是誰?乃是姜南王的愛女思柔縣主,當初思柔縣主為嫁入宋家,與姜南王府斷了親緣。思柔縣主與皇後娘娘的生母、也就是您的外祖母榮泰夫人是手帕交,聽聞您的外祖母彌留之際,唯一的心願就是想再見見當初老姐妹,可惜宋家家規森嚴,族中女眷不得與官宦貴族來往,是以這樁事外人無從得知。”
不帶一絲停頓地,季時生娓娓說道:
“而今時代更疊,宋家與姜南王府皆是沒落,為了家族延續,難保思柔縣主不想借由宋女師的婚事遷回京都,那李哲身份得宜,莫非不是一樁極好的姻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