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珩面不改色,淺淡餘光掠過宋泠然,轉而與長樂郡主對視,眉眼近乎無情,“他對你無意,長樂,早些歇了心思罷。”
如此冷酷,如此決絕,完全不似平日裡那個孤高寬仁的太子皇兄所能說出來的話,長樂郡主大受打擊,露出一副受傷之态,不自覺退了一步,方才忍不住辯駁道:“太子皇兄怎知他對我無意?是問過他了麼,還是說太子皇兄偏心永甯皇姐,所以才有意拆散我們?我不信,有本事太子皇兄把他叫到長春殿來,容我親自問問!”
“……”
見此,宋泠然不禁唏噓,還好她對薄珩喜歡得不深,不然怕也會跟長樂郡主一樣身陷痛苦泥沼之中。隻是,她感于長樂郡主的癡情,卻并不贊成長樂郡主的做法。感情之事向來不可強求,倘若裴澈對她有意,何須她來薄珩跟前鬧,自己便會與永甯公主劃清界限,倘若裴澈對她無意,鬧了也是無用的。
大抵,薄珩也顧忌着長樂郡主的心情,眉心抽動幾番,倍加隐忍,沉聲道:“長樂,今日之事孤權當沒發生過,現在回你的王府去。”
長樂郡主眼眶一紅,吸了吸鼻子,成線的淚珠還是止不住地從面龐上滑落下來,“隻因她回宮,原本我養在皇祖母膝下要被逼得搬回端王府住,從前隻我獨有的翡翠白玉糕、織雲錦、每年一斛的南海明珠……也都被她搶了去,而今她連我相中的未婚夫婿都要搶,難道太子皇兄還要我忍?不,不可能,絕不可能,我絕不允許她染指元序哥哥!”
薄珩終是沒能繼續忍下去,黑壓壓的怒意覆上眉眼宛如霜凍,威嚴厲喝:“住口!薄明棠,你與裴元序男未婚女未嫁,豈可如此僭越,枉皇祖母從小教你讀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冷不丁地,宋泠然被喝得心肝一顫,錯愕地望向薄珩,見他眉眼間怒火熾盛,隐隐發青,紅唇一抿,手一松,戒尺落在地上。
此時,長樂郡主已是淚水奔湧,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憤怒地頂撞道:“你想罵我不知廉恥是不是,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難道誰都要像你一樣清心寡欲?我們十五載的兄妹情誼,難道比不上你和薄寶珠三年?”
便見薄珩胸膛劇烈起伏,骨節分明的大掌死死按着琴弦,因過于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突兀縱橫,一股寒意在琴室中奔騰。他一字一句地啟口,原是想說什麼重話,陡然望見宋泠然腳邊的戒尺,生生将火氣壓下一半,戾然道:
“薄明棠,孤待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你若非得惹孤生氣,有膽子再說一句。”
長樂郡主方知自己說了多麼過分的話,惶然不安地立在原地,又撲上去哭喊:“皇兄,長樂知錯了,長樂不說了……”
薄珩仍是無動于衷,俊容餘怒未消,直至宋泠然上前将她扶起,好聲相勸:“郡主,有情人終成眷屬,無情人勞燕分飛,你不如私下問明了裴世子,也省得與殿下生了嫌隙,是也不是?”
長樂郡主哭得一臉梨花帶雨,“他會因家族之故拒絕我的……”
“郡主。”宋泠然鄭重反駁她,“兩情相守,若不能排除萬難,何以證明有情焉?裴世子若是良人,想必不會令郡主失望的,而所謂家族之故不過是他不看重郡主的托詞罷了。”
聞言,薄珩格外側過臉來看宋泠然,見她玉蘭花般的嬌容被清輝籠罩,清冷中挾着理智,心頭略略蕩開一絲漣漪。
接着,他看到宋泠然從袖中掏出錦帕,溫柔地替長樂郡主拭去頰上的眼淚,餘下的火氣也悉數消散。
長樂郡主似是被宋泠然說服了,又吸了吸鼻子,止住啜泣,給薄珩行了一禮,轉身從長春殿離去。
不由地,琴室又落入寂靜,唯餘兩人相顧無言,宋泠然瞧了一眼菱花窗外的天色,微微一歎,道:
“殿下,時候不早了,今日便到這裡罷。”
經由兩人一鬧,她已無授藝的心思,想必薄珩也沒心思再學了。
薄珩緩緩道:“孤還以為老師會替長樂求情。”
宋泠然已經擱了戒尺起身,對他搖了搖頭:“我與裴世子一面之緣,并不知他的人品如何,若是貿然做了說客,恐怕會害了郡主……況且,公主與郡主都覺得殿下偏心,所謂當局者清旁觀者迷,殿下應當不曾偏頗她們其中任何一人。”
忽地,薄珩感到一絲嘲諷,他的兩個妹妹一個與他血脈相連,一個自小與他一塊長大,竟都不及宋泠然入宮三年對他的了解。
似是倦了,他亦然從琴案後起身,親自送宋泠然出殿,并對宋泠然道:“過兩日蘭園設宴,老師也過來湊個熱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