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過天青,濕潤的空氣中散發着玉蘭花的幽香,昨日移來的一樹春海棠在旁邊種下,因着還未紮根有些萎靡,一夜過後滿地落英缤紛。
宋泠然起了個大早,由着明秀給她梳完妝,簪上琴轸流蘇步搖,推開了小軒窗,正見宮女用掃帚将這堆惹人憐惜的花瓣掃到樹根下,欲令其化作春泥,她轉頭吩咐明秀把花瓣收集起來,回頭制成海棠花箋用以寫信寄回宋家。
明秀鮮少見到宋泠然有如此閑情雅緻的時候,頓時側目一笑:“聽聞昔日皇後娘娘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承襲榮泰老夫人的天賦,最喜芙蓉箋,而榮泰老夫人親手制的芙蓉箋乃是一絕,當年一張值百金呢。”
對于美人,世人總是不吝喜愛,而對于又貌美又有才華的女子,說是迷戀與追捧也不為過,被冠以“名豔雙姝”美譽的榮泰夫人正是其中之一。
宋泠然沒想到明秀對榮泰夫人的事知之甚多,愣了愣,才想起明秀來到瑤音閣之前在後宮侍奉過妃嫔們一陣,不由道:“早聞榮泰老夫人當年豔絕京城,不知是怎樣一個風華人物,明秀能否與我說說。”
明秀素手卷起簾帳,從帳後走了過來,道:“當年榮泰老夫人容貌清絕,才華驚世,與姜南王府的一位縣主合稱‘南姜色,北郭嬌’,是所有王孫公子們夢寐以求的求娶對象,絕頂風華冠蓋群芳。隻知當時那位縣主與季伯侯府定下了婚約,榮泰老夫人則被指婚給了尚是太子的先帝,兩人盛極一時風頭無倆,卻不知為何那位縣主後來嫁離了京都,而榮泰老夫人悔婚嫁給了勍老國公。再後來的事,宋女師也知道了,榮泰老夫人因病早逝,勍老國公一生未有續弦,待得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之後,勍老國公四處遊曆,至今未回京都。”
噢——
沒想到這麼巧,她的祖母悔婚了,榮泰夫人也悔婚了,兩人為何悔婚呢?!
如此想的,宋泠然也便如此問了,明秀卷好簾帳,燃了檀香,将香爐蓋合上,方才擡眸笑道:“這奴婢就不知道了,此事年歲太過久遠,個中詳情怕是隻有榮泰老夫人自己才知道罷。”
宋泠然心說,也許季時生也知道,但自己并不想去問他,懶得再琢磨舊事,她帶着昨夜寫的心得手劄出了門,她要去禦樂坊。
池水依依,成群的錦鯉在拱橋遊廊下遊過,朱色的閣樓藏在翠色的樹木之中,華麗穿堂中央放着九面紅皮大鼓,雕着蓮花的地磚鋪着紅毯,連柱子上都點綴着柔軟的輕紗。
禦樂坊的首席樂師姓鄭,薄珩說過祭祀禮樂由她負責,她若要為常平縣百姓出一份力,須得征得鄭首席的同意。
隻見身着羽衣的女子正指點着彈奏的宮廷樂師,容貌舉止之間端是沉穩,宋泠然刻意等了一會兒,方等來她的注意。
“宋女師。”
“鄭首席。”
兩人寒暄了幾句,直入正題,約莫是提早得了令,鄭首席聽了宋泠然的要求也不覺意外,道:
“那就請宋女師明日起每天這個時辰過來罷,禮樂十二器,最要緊的便是琴席。”
如此一說,鄭首席便是有意将此次編排禮樂的權力交予她了,宋泠然卻并不想掠人之功,遞上了自己的心得手劄。
鄭首席接過手劄粗淺一閱,才見上面赫然寫着建議以埙為主樂,着實有些意外,問道:“實不相瞞,宋女師沒來前,本次禮樂已經有了眉目,正是箫埙二中取一作主樂,竟不知宋女師有何見解,竟也選了埙樂?”
宋泠然娓娓道:“曾經我與阿祖遊曆于豐州,遇見水霸橫行,漁民們流離失所,他們沒了船隻,錢财悉數被水霸搶去,一路須得乞讨回老家……我阿祖心生不忍給了其中一個漁民幾兩盤纏,換得那漁民為我阿祖吹了一首埙曲,我阿祖放言‘雖是樂者,若此生能夠親眼得見天下百姓俱歡顔,縱然十指盡斷從此封琴不再彈,亦是甘之如饴”,令我終身難忘。故而本次祭祀是為了常平縣的百姓,我忽有所感想着用埙樂來表哀思或許比較适合。”
鄭首席頓時擱下手劄起身,雙手交疊垂落兩襲輕紗雲袖,道了一句:“琴聖先生大義。我雖是禦樂坊首席,亦是寒苦出身,作為樂者,琴聖先生之願亦是我之願也。”
宋泠然歎息道:“恐怕這也是天下所有樂者的心願罷,能與鄭首席不謀而合,我少了許多惶恐。”
由此,宋泠然與鄭首席齊心協力,投入到禮樂的編排裡。
一連七日,宋泠然都忙碌于在瑤音閣和禦樂坊中奔波,拒了所有的邀約,連長春殿都懶得跑。
明秀見宋泠然消瘦了一些,既是敬佩又是心疼,親手給她熬了雞湯盛給她喝,聽得宋泠然誇贊她的手藝,彎着眉眼道:“豈是婢子熬的雞湯好喝,是您這幾日廢寝忘食都不曾好好吃過飯,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給您養出的精細胃口一下子就粗淺了。”
宋泠然喝完了湯,用絹帕拭去唇角湯漬,打趣道:“明秀你莫非是太子殿下親自選給我的人,怎地淨會替他說好聽的話。”
明秀“撲哧”一聲笑了,“莫非宋女師不知,婢子來瑤音閣侍奉前,是東宮的女官麼?”
霎時,宋泠然執着帕子的手一頓,驚疑不定望過去——
怎會?!
當初觀林将人領來時,明明說所有的宮女都是由禦内司撥過來的。
明秀觀了一眼宋泠然的臉色,便知自己約莫說錯了什麼,她一面着人進來收拾碗筷,一面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鋒:“宋女師,今早郡主派人遞了請柬,邀您陪她去萬佛寺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