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感到有些頭痛。
他并不是排斥淡島夫人收養新的孩子,隻是他有一種直覺,這個性格古怪的少年身上有着大麻煩。
看到希望的淡島青理圍在伏黑惠身邊打轉,一會兒給他捏肩一會兒給他捶腿,膝蓋一點也不疼了。
被伏黑惠拒絕後就趴在桌邊,圓溜溜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盯着他:“惠醬,太宰君好可憐的,真的不可以留下他嗎?惠醬不想要一個弟弟嗎?津美紀一定會很高興有新弟弟的!惠醬,惠醬……”
伏黑惠被念叨得頭更痛了,感覺耳邊有一百隻蚊子在飛。
“啧,我知道了……”他無奈地說,“但至少要詢問一下太宰君還有莉帕的意見吧?”
說話間,他用餘光觀察着沙發上女孩的表情。
如果淡島夫人堅持的話,他當然是不會反對的,但莉帕會怎麼想呢?
與他和津美紀不同,莉帕剛剛來到這個家裡半年。
身為淡島夫人的親女兒卻一直寄養在親戚家裡,回到淡島夫人身邊才半年,淡島夫人就要收養别的孩子,莉帕會感到難過嗎?
銀發蘿莉輕哼一聲,不情不願地說:“我沒意見。”
盡管看這個小鬼百般不順眼,但她知道其實她的意見并不重要。
青理想做的事,從來都沒有人能阻止。
在幾人讨論期間,太宰治已經直起了脊背。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雙腿并攏,手掌落于膝蓋,冷眼旁觀兩人的互動。
坦率一點說,這是在絕大多數家庭裡都難得一見的溫馨景象。
自稱養子的黑發少年在這個家裡有着不小的話語權,身為養母的女人反而在不斷征求他的允許,而真正與女人有着血緣關系的女孩對此場景并無意見。
顯而易見,少年在這個家裡過得很好,他得到了足夠多的關愛與縱容,多到有底氣參與這個家的決策。
“太宰君怎麼想的呢?要不要留下來?”淡島青理看過來的目光中充滿期待。
沙發的一角,莉帕雖然什麼也沒說,但目光移到了太宰治身上。
在衆人的注視下平靜地直起身,太宰治伸出手:“我的衣服呢?”
他身上隻有一件薄浴衣,與室外的氣溫極為不襯。
他不在乎寒冷,但也不想引得路人側目。
淡島青理自顧自地将他的回應視為同意留下來,開心地說:“太宰君的衣服已經剪碎掉不能穿了,你可以先穿惠的衣服。他最近長身體,我買的好多衣服他還沒穿就穿不下了……”
她嘴裡一邊絮絮叨叨,一邊不知從哪裡掏出一件灰色襯衫和米色長褲。
“太宰君今天就先穿這件,明天我們一起去買新衣服好不好?啊對了,還要新添一套被褥,你可以選自己喜歡的顔色,然後……”
太宰治打斷了她。
“我說,”他面無表情,鸢色的眼中寫滿冷漠,“我似乎沒有答應你什麼吧?别自說自話啊。”
抛卻或慵懶或搞怪的僞裝,圍繞在他周身的無形屏障終于顯露身形。
往日的陰影再度襲來,陰霾又一次爬上了他的眼底。
難以理解的熱情,毫無來由的關心。過去的十幾年裡,他早已經曆過太多。那麼,你又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人類,他仍然看不明白這一種生物。
互相欺騙,虛僞度日,卻又仿佛沒有任何人受傷,過着被稱為美好,聖潔的生活。
有代價的關心,無理由的恨意,人們自顧自地給予又自顧自地索取着感情。
這些莫名其妙又難以理解的規則,像是人們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
隻有他被排擠在外。
他曾努力試圖理解,最終還是失敗了。
面前的女人是為什麼将他從冰冷的河水中拉起,又是懷着什麼目的讓他留下,他都已經不在乎了。因為他已經找到了獲得答案的方式。
他該走了,天氣轉暖後,就不那麼容易死掉了。
他沒有去接淡島青理手中的衣服,攏了攏衣襟就向玄關走去。
伏黑惠皺着眉攔住了他的去路。
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抽條了許多,幾乎每天都在成長,他站在茶室前的走廊上,能輕易俯視太宰治。他單手插兜站在走廊中間,明确地表達了不會讓他離開的意思。
少年并不支持讓太宰治留下來,但前提是他養好傷且有合适的去處,而不是現在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
淡島夫人會難過的。
太宰治的目光掃過橫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看見白色衣袖下的肌肉微微鼓起。
他無所謂地勾了勾唇,擡眼對上少年深藍色的眼睛,帶着挑釁開口:“怎麼,護主的小狗要咬我嗎?”
淡島青理追上來的腳步頓了一下,來到兩人身前,輕輕将惠護至身後:“太宰君,請不要這樣說,小惠會很傷心的。”
像小雞崽一樣被護住的伏黑惠:……倒也不必。
太宰治收斂了表情。
哈,真是母慈子孝的一幕。不過與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繞過兩人走到玄關,将手搭在了門把手上。
“太宰君……”
身後女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他沒有去聽,沉默着推開了門。
混着泥土氣的甜香突然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微微睜大雙眼,微風裹挾着粉色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臉頰上,冰涼且濕潤。
雨停了。
雨水沖刷後的街道,滿樹櫻花都已盛開。
女人的聲音慢一拍傳入耳中——“……櫻花已經開了,一起去賞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