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舟如遭雷劈,在座椅上搖搖欲墜。屁.股底下坐的軟墊好似變成了一塊釘闆,紮得他渾身都是血窟窿。
是夢……是夢……一定都是夢。
噩夢都是奇奇怪怪的,娘說越是黑乎乎的場景越是會做奇怪的夢。
他一時也沒心思看那細作了,娘說照了鏡子夢就會醒。
這地方鏡子不好找,水應當多的是。
于是謝行舟連忙吩咐旁邊伺候的小黃門:“快,去給我拿盆水來!”
等着小黃門打水來的功夫,謝行舟止不住原地踱步。右手下意識握起拳,左手成掌,不斷與右拳相擊。
小黃門去的快,來的也快。
他一邊努力控穩手中的水盆不要灑水,一邊小跑而來快步上前跪地,恭敬地舉起銅盆呈上:
“督主,奴才來遲了,是奴才蠢笨,督主勿怪。”
謝行舟聽到他的稱呼,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心說,要不我還是變聾子吧。
一聲督主澆了他個透心涼,剛才焦急的腳步遲滞下來。
謝行舟心死了,腿也軟了,那盆水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他麻木地向前走去,低頭的時候下意識閉上了眼。
半晌才鼓起勇氣把眼睛虛虛眯開一條縫,
剛看一眼,他立刻又把眼睛緊緊閉上,隻是身體卻忍不住踉跄着後退了。
待穩住腳步,他心一橫牙一咬,狠狠盯着水盆裡的倒影。
水盆裡的倒影也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呵,十年未見,好一張可恨又可惡的臉。
謝行舟洩了氣,夢還沒醒。
可能水面不能替代鏡子,不過他也沒心思再去找鏡子了。
謝行舟直接擡手,啪的一聲!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看呆了裴海,看傻了小黃門。
片刻後小黃門反應過來,哐當一聲丢了盆子,低頭在地上磕個不停:
“督主饒命,督主饒命……”
謝行舟扇了自己一巴掌後平靜地閉上眼睛等待夢醒。
可那一聲聲督主饒命跟個咒語似的,餘音繞梁,在耳邊回蕩不停。
不得已,他隻得睜開眼睛收拾殘局,随口胡謅:“起來吧,與你無關,我練功呢。”
裴海虛踹了那小黃門一腳:“還不快滾!”
小黃門涕泗橫流,連忙謝恩遠遠退走了。
謝行舟又想到家鄉流傳着的一種民俗,說是不慎跌入夢境,隻要夢中一死就能在現實中醒來了。
于是他又把主意打到了裴海身上,跟對方打商量:“裴海,你殺我一下。”
“大人!”裴海驚了,“發生何事了!”
“沒事,”謝行舟敷衍道。
他隻想讓裴海給他一刀,送他回到觥籌交錯的萬國宴,回到他喝多了酒醉倒當席的北溟宴席上。
于是繼續忽悠裴海,“你聽沒聽過,終即是始,始也為終。”
“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了。你就給我一刀吧。”
裴海愧疚不已,心中酸脹。
一個該死的北溟細作他和白止都審不下來,竟然讓大人勞累到對世間沒了眷戀。
思及此他發了狠:“大人,都是我們無能。您放心,明天,明天日落之前我一定讓這狗賊把實話吐出來。”
謝行舟沒想到他能發散到這個地方,兩人相顧無言。
半晌,他喪了氣,喃喃自語:“算了,什麼時辰了,你給我找個地方,我先睡一覺。”
裴海松了一口氣,應承道:“戌時還未過,我讓人帶您回碧竹塢休息,您多保重身體。”
說罷他擡手新招了個小黃門,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小黃門笑眯眯的,垂首躬身在前方為謝行舟引路。
黑黢黢的地道裡有豆大的燭光搖曳,一路盤彎繞節,兩人行了約一刻鐘方才看到出口。沿着斜坡往上,踏出地牢後,入目便是鮮紅的宮牆。
牆内殿宇巍峨,隔一段距離便有燈籠照明,各處宮殿在燈光和檐角走獸的襯托下顯得氣派無比。
謝行舟看到這夢裡的景象,不由得咂舌:“怎麼和真的一樣。”
小黃門看着年紀不大,辦事卻挺老練,人開朗活潑,名字也稀奇,叫骰子。
方才謝行舟跟着他一路行來,他嘴上就沒停過,現下也接話道:
“督主,可不就是真真切切的嗎,想是您天天在值房太過勞累,許久沒好好看過風景了。”
“裴大人特地吩咐小人帶您回碧竹塢散散心,那滿園翠竹可是一直派了人悉心打理的,待會兒到了保管叫您心情好。”
謝行舟點點頭,不管夢裡夢外,太監頭子的地方哪裡能差了去。
至少比他那在胡同裡賃下的小房子要好多了。
走了一會兒,碧竹塢便到了。
原來所謂的塢,占地也不大,隻是四周種滿了大大小小,低矮不一的青竹。厚厚的一層将内裡殿宇團團圍住,幽靜非常,叫碧竹塢倒是很貼切。
他精神至此才放松下來,哈欠連天地由着骰子伺候他歇下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
謝行舟正在夢裡被一隻猛虎撲追。
曠野之中,無坐騎可乘,也無房屋可供遮擋,他隻好撒開兩條腿狂奔。
那虎毛順皮滑,威風凜凜,墜在後面像逗弄他似的,既不快步追上他,又故意保持着讓他走不脫的距離。
過了一會兒虎似是倦了,停下身子,前掌搭地,弓起背來低吼一聲,暴起将他壓在身下,他避之不及,被壓了個結實。
啪!
正在外面蹑手蹑腳收拾衣服的骰子聽到動靜,連忙進内室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