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地少人稠，陰山之中百十個部落各位其主，有了外敵一緻對外，不對外時各自為政。李昭沉原本派人潛進各部落計劃将它們逐個擊破，誰料，一探情況，各部落對一家獨大的和脫部早有怨言。

北溟原是歸附賢朝的小國，原本隻需朝貢些稀奇物什，衆部族靠山而居，依山而活，天高皇帝遠，也樂得快活。

數十年前，賢朝末期，幽帝荒帝昏庸無道，天下烽煙四起，北溟之中有人不甘一世附庸，于是，便在宗主國内亂之際，經營起自己的邦國來，離城建立，一是為了擺脫他國視北溟為不開化蠻族的蔑稱，二是為了獨立為國。

周氏原也僅是盤踞西北雲州的一方霸主，無心東出，而後實在不忍天下生靈塗炭，才派兵出雲州，打天下。

北溟趁賢朝内亂騰不出手來管轄附屬國時，便早早派使者廣告四方，稱北溟原本便是一國，隻是受賢朝欺壓不得已歸附，各路英豪明理，北溟原本應自立為一國。

彼時大宣尚未完全統一，收到北溟的國書時，西北王周衍正在南下行營中，讀完那幾乎毫無邏輯、強詞奪理的國書後，伸手将絹帛置于燭火上燃盡，搖曳的火舌幾乎吞噬了被皮甲包裹的手。

有關明帝對北溟的評價，史書上隻有一句深深的歎息與‘奸猾之徒，禍患無窮。’

謝行舟皺眉：“北溟并未冒犯大宣，如今時機似乎并不成熟。”

李昭沉眉如山巒般壓下，眸子也醞釀了别樣的情緒：“蠻荒之地，地方不大，人的膽子倒不小。若離神咒隻牽扯我一人，便是再忍一忍也無妨。”

沉吟一瞬，他的聲音陡然冷起來：“牽連上你，不知他們有多少性命夠拿來填的。”

混迹朝堂十年，李昭沉自然深知進退之道。如今謝行舟身邊圍着兩個狼崽子似的對手，他若不表表心迹，一退再退，真就連口肉湯都撈不上了。

如此直白，倒叫人心裡喝了蜜似的妥帖，謝行舟從最初震驚他的變化，到這些日子被他貼身伺候，也習慣他這副毫不掩飾的口舌了。

十年前那個青澀冷硬的少年脫胎換骨一般，倏忽就拔節長成了眼前這幅成熟穩重的模樣。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錯過的光景也隻能乞求老天施舍可于夢中追憶幾分了。

壓下心底的怅然，謝行舟繼續探聽兩個北溟人的閑話，方才大放厥詞的樂爾騰被自己的狂言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與哈色兒的話語也低聲不少，多是些嘀嘀咕咕的牢騷話，謝行舟本欲收了内力，不再聽了，卻在錯耳之際，捕捉到了一句輕若蚊呐的低語。

“也不知離族人都藏哪去了……”

手上一緊，李昭沉的衣袖被緊緊抓在手裡，他不明所以看向謝行舟，關切示意：“怎麼了？”

謝行舟深吸一口氣，盡量平穩情緒開口：“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他們說，離族人。”李昭沉纂上他的手掌，不知是不是北溟的天氣太過潮濕，謝行舟手心也漫上了一層水汽。

李昭沉把腦中的信息搜尋一遍，确認從未聽過離族這一部族，與他對視，詢問道：“離族也是北溟的一支嗎？”

謝行舟抽出手來，在身側揩去了手心的冷汗，低頭避開李昭沉的視線，掩下眼中情緒，氣弱着答了一句：“不知道……興許吧。”

底下的聲音漸消，那兩人找了個角落睡大覺去了。謝行舟在空中起了個符印，隔空打出去，叫一樓和二樓的紙人繼續搜尋。

半個時辰過後，紙人們空手而歸。一樓和二樓的書帛簡牍不如三樓的久遠，果然沒有什麼記錄着離神咒和白頭春的了。

李昭沉卷了他們方才搜到的簡牍，裝進随身行囊，帶着謝行舟悄聲離開了。

北溟天氣常年陰暗，晝短夜長，來時尚有天光，離開時卻已經黑透了。

前院燈火輝映，熱鬧非凡，似是有席面，這倒方便了李昭沉和謝行舟脫身。

彌父府難進易出，既已經身處其中，李昭沉便不打算如來時那般做梁上君子了。

他攬着謝行舟，繼續與他扮作一對夫妻，大搖大擺朝外走去。

兩人撿着人多的路往外走，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隻是即将穿過一處三進院落時，

汪！汪！汪——

院中拴在石柱上的黑犬竟然狂吠起來，謝行舟眼疾手快，從懷中掏出個肉包丢了出去。

黑犬盯着空中的包子，眼看着它落在了自己腳下，謝行舟輕舒一口氣，隻等它吃下包子迷暈了便萬事大吉。

包子落地一瞬後，

汪汪汪汪汪！！！

那狗叫得更歡了，無論如何都不肯停。

李昭沉手中滑出一柄梅花刃，打算将那黑犬擊斃，刀刃即将脫手時，他耳尖微動，聽到衆多腳步聲正自不遠處傳來。

眼角瞄見大門處兵器投下的影子，他立刻拉着謝行舟後退數十步，潛進了建築的暗影裡，嘴裡還不忘囑咐他：“屏息！”

兩人飛身而上，藏身那大殿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