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太太後腳剛出去,沈心柔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在外面奔波了一下午找房,也沒找到合适的,到了舞廳,李經理突然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前兩天你說要預支薪水,我們舞廳确實沒有這先例,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預支你一筆錢。”
此刻沈心柔卻猶疑了,她想了想,決定還是預支這筆錢,于是說道:“謝謝李經理。”
預支這筆錢可以後面慢慢在工資裡扣,如果是欠陳淮之,她可能一兩年都湊不齊錢還。
李經理的手指在空中點了兩點,似是在想什麼,一時又想不起來,半晌道:“對了,你今晚上台,就不要戴帽子了。”
沈心柔答了聲是。
之前舞廳常客就不解,這新來的歌女,為什麼一直面紗遮面,想是姿容不雅,最開始連歌也唱得平平無奇,不知道舞廳為什麼會招這麼一個人。
這女子今日卻未用面紗遮面,一上台,就引起不小騷動。
女子一雙秋水般的眼眸,眼波流轉間,猶如夜色中綻放的昙花,唇色如櫻,不點而朱,垂眸淺唱低吟間,睫毛輕顫,如同晨露微沾。
開場的喧鬧後,是無聲的沉默,場下的人都靜了聲,靜靜看着台上的人,也不知是在聽歌,還是在看人。
曲至半中,一身黑色大衣的男子走入場中,強大的氣場令人難以忽視,場中的人目光被帶離幾秒。
不時有人打招呼:“陳少爺。”
李經理忙上前,引陳淮之在場中靠前位置坐下。
他剛落坐,目光淡淡掃向台上,台上的女子見他看來,嘴角微微上揚,淡然微笑。
四周響起一陣喧鬧。
所有人都以為,那笑容是為自己。
他回以淡淡一笑,并未有太多情緒,收回目光,看向李經理,談起生意上的事情。
沈心柔唱完,回後台,長長的走廊,燈光柔暖。
林芝芝迎面而來,一見她将目光移到一邊,風姿綽約地走了過來。
林芝芝見了沈心柔,向來都是抛個白眼,本來兩人私下就沒什麼來往,沈心柔并不在意。
擦肩而過時,沈心柔腳下一絆,身子不穩,向前撲去,胳膊被人一把抓住,才免于摔倒。
林芝芝将她扶起站穩,語帶譏諷,“妹妹今天可是大展風頭,可别摔着了。”
“姐姐說笑了,我哪比得上姐姐你,我還要向姐姐你多多請教呢。”沈心柔微笑着看着她。
林芝芝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緩緩松開沈心柔的手,接着往前走去。
沈心柔卸了妝,換回自己的衣服,走到李經理辦公室門口,等着李經理給她預支薪水。
陳淮之很久才來一次,她想這次就把錢還給他,心裡也少一份挂念。
等了好一會兒,李經理才走過來,見她微有些訝異,随即贊歎道:“今天表現不錯,觀衆回饋很好,我在場下聽到,不少誇你的。”
“謝謝李經理,”沈心柔頓了頓,略帶猶豫道,“李經理,你說的預支……我薪水,可以現在就給我嗎?”
李經理和藹的笑容微僵了僵,眼神飄乎一瞬,點了點頭。
沈心柔拿到錢的第一時間,就趕忙走到舞廳場中,陳淮之坐的地方已沒有了人。
“隻有下次給他了。”她喃喃道,從場中側邊繞到門口,那裡燈光晦暗,不易被人認出。
一出門,門外冷風蕭瑟,席卷而來,吹開她披散的烏發,從脖領處灌進衣下。
沈心柔冷地縮起脖子,将手揣進衣兜裡,那裡有沉甸甸的十個銀元。
不遠車一個黃包車車夫拉着車跑了過來。
她卻看到不遠處在人流中的那個身影,他穿着黑色大衣,衣擺被吹開,氣質卓然,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對不起,我不坐。”她歉意朝車夫,微微佝了佝身,向那身影跑去:“陳先生。”
夜風蕩漾,女子迎着冷冽的風,絕美容顔,引得不少人側目。
男子側轉過身,站在那裡,風吹開他黑色大衣衣擺,身後是半明半昧的夜。
“這是我借你的錢。”沈心柔将捂得溫熱的銀元,雙手捧到他面前,仰着的小臉,鼻尖凍得通紅,卻更顯膚色白皙,眼眸清媚。
陳淮之垂眸看着她手中的銀元,沒有說話,又看向她,目光深邃。
旁邊首夏代為接過銀元。
沈心柔朝陳淮之鞠了一躬:“謝謝你,陳先生。”
說完,轉身準備走。
“喂,”陳淮之叫住她,匆忙間忘了禮數,又自覺失禮。
待沈心柔回頭,他望着她清麗的面容,緩聲道:“沈小姐,我送你吧。”
“不麻煩你了,我坐車走。”沈心柔溫婉地笑了笑,繼續往前走,招來一輛黃包車,坐了進去。
望着她離去的身影,陳淮之喃喃道,似是自言自語:“她真的是故意接近我的嗎?”
首夏站在他身側,聽自家少爺問,便說:“我看沈小姐非常自然,完全沒有心計的樣子,不過也說不準,或許對方就是看中了她這點。”
“況且有一點很可疑,最後一批被捕學生都被放出,獨獨沈小姐妹妹還沒有。”
聞言,陳淮之眼底閃過一絲黯然,轉過身,緩步往前走,過了好一會兒,才問身後人:“這段時間有什麼發現嗎?”
手下畢恭畢敬跟在他身後,緩聲道:“倒沒什麼可疑的地方,沈小姐基本上每天舞廳和家兩點一線,不過……”
陳淮之腳一頓,微側身問他:“不過什麼?”
手下繼續道:“不過沈小姐這個月,去過一家裁縫店幾次,又并未訂做衣服,今早一出院就去了那家店。”
“那家店我調查了,顧客都是富家太太小姐,來往人很多,好像二姨太也經常在那裡定做衣服。”
“看來,她果然别有目的。”陳淮之冷笑一聲,便不再說話,在冷冷的夜色裡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