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過去幾個月以來酷拉皮卡第一次回家。小時候即使在師傅家住,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星期不回家。現在長大了,離家成了如此家常便飯的事。
細想起來,是被困在流星街的那兩年改變了自己,讓酷拉皮卡更自立了。他不再需要依附誰來生活,無論是物質還是心理寄托,從内到外的蛻變讓他變得更加成熟。
父母也在這兩年間默默地接受了他的變化。小時候跟在身後細細囑咐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父母親無聲的祝福和理解。
酷拉皮卡清楚,不回家無非是沒有顔面面對父母。他和庫洛洛的事,終究成了一道理不清的情愫;一件無法向父母坦白的事。
可他亦不是一個愛逃避的人。
回到家的早上,母親正在廚房做着早點,父親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子前看當日新聞。聽見家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兩人同時擡起頭來。
帥氣的兒子換了一身幹淨的窟盧塔族服飾,立在門邊,逆光在他身上籠了一層黑影,還不忘留下一輪金邊勾出精瘦高大的輪廓。
母親擦幹了手上的水珠,爐火在她臉上照出了忽明忽暗的光影,“怎麼不提前說一聲要回家呢,這早飯可沒準備你的那一份。”
本以為多少挨幾句斥責,沒想到會是家常的一句玩笑。
酷拉皮卡在桌子上放下斜腰包,“我不餓,你和爸爸吃吧。”
父親從報紙中擡頭,把自己的面包和牛奶往孩子那邊推了過去,“吃吧。”說罷低頭看回報紙上。
父親向來是個話不多的嚴肅男人,近幾年頭發上多了幾根白絲,更顯得古闆老派。
“來,跟媽說一下這幾個月在師傅那學了什麼新武藝?”母親向來是打破家裡沉默的那個人。
酷拉皮卡松了口氣,臉上恢複了笑容。和母親一一說了近況,說着說着便難受起來。他們住在同一村落,卻陌生得仿佛距離了十萬八千裡。話語漸漸減慢,末了,酷拉皮卡忍不住道了聲:“對不起。”
“傻孩子。”母親揉了揉他的頭發,“十九歲的人了,我們還能把你關在家裡?世界那麼大,總得到處看看。窟盧塔族始終是個小地方,關一輩子……人生就廢了。”
揉着腦袋的手越發輕柔,酷拉皮卡眼眶發熱,哽咽地低下頭。一家三口再無人說話,默默地吃完了早餐,母親問:“這次回家住幾天?”
“還沒決定,師傅說放我一個長假,隻要記得做日課就行。”
母親臉上亮光一閃,“那太好了,我最近學了幾道菜,正想着做出來沒人吃呢。”她嫌棄地瞥了一眼丈夫,“你爸最不配合。”
爸爸頭也不擡,低沉地切了一聲,算是他對妻子最大的抗議。這個看上去死闆莊嚴的人,其實是個妻管嚴。
酷拉皮卡哈哈地笑,家裡沒有因為他長久離開而有絲毫變化。有時候不變是一種仁慈,是一種安心。
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天,酷拉皮卡除了給孩子們上學,自個兒鍛煉體能,多出來的時間便和母親一起料理家務。除了偶爾發發呆,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好幾次他想和母親提及庫洛洛,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還不是時候,囫囵地把話吞了回去。
這晚吃完飯,母子倆到家門外的河邊散步。說到隔壁家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準備結婚,母親感歎道:“看着你們長大,才過了沒多久,一個快結婚了,一個甚少回家。”
酷拉皮卡腳步一頓。
窟盧塔族因為人數少,早結婚早生娃是族裡的傳統。他和朋友年齡相仿,都是剛成年的年紀。這在窟盧塔族人的眼裡,都到了該考慮結婚的年齡了。
“我……”酷拉皮卡艱難地開口,他從沒考慮過結婚的事。
“你就别想了。”母親截住了話頭,“我的孩子是該自由自在的,結不結婚不重要。隻要你開心就好。”
酷拉皮卡意外地微張嘴巴。
母親繼續道:“我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通了的。是你失蹤的那兩年,我和你爸才開始頓悟。”
“起初知道你不見了,我真是……哎,媽媽想過最壞的情況,要是你不在了,我就能跟着你一起走了。”
“媽!”
“但是我的兒子哪是那麼脆弱的人。隻要一晚上我就想通了。”母親自豪地笑:“你肯定會沒事然後回家告訴這些年的冒險,我的兒子向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這不,才過了兩年你就回來了。”她上下打量孩子,“不但毫發無損,還長大了許多,健壯了許多。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孩子真的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媽,這兩年實在對不起。”酷拉皮卡有口難辯,他總不能說自己被軟禁了。既然事情已了結,再說出來不過徒增父母不必要的擔憂。不如将錯就錯,就當是一場冒險,讓父母師傅不再在這件事上自責。
把事件的傷害降到最低,才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啊,我的孩子就該自由自在。”母親繼續說:“身體好,開心,讓媽知道你還活着,這就足夠了。媽沒有别的期盼,隻要能偶爾看看我的孩子,就夠了。”
酷拉皮卡從不知過去兩年的空白期給父母和師傅帶來了怎樣的影響。即使回到了窟盧塔族盆地,族人全都默契地緘口不提。直到這一刻,他從母親的嘴裡切實地感受到那時萦繞在母親心頭上的絕望。
這股絕望,他不是沒有想象過,可無論如何想象,也不及親耳聽見來得震撼。
母親看着悠悠銀河,不再說話。弱小婦人的世界很小,全裝滿了她的孩子,隻要孩子在,她的世界就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