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雲手返回貢院時已過晚飯,諸學子們稀稀拉拉地離開,白日喧鬧退卻,貢院裡面剩下的人不多,全都聚集在中庭。應雲手徑直朝裡走,見中庭擺下五六張四足高桌,奚世綸、郎瓊、元旬、元時四人圍坐最裡的一張,飯菜早已不見,桌上隻有一壺四盞、數碟果子。應雲手沉住最後一絲氣力,幾步踉跄上前,也不說話,俯身一手抓牢桌沿,一手抓起一塊果子就朝嘴裡塞進去,堵了滿滿一口,幹嚼兩下使勁抻一抻脖頸硬咽了下去,堵得喉嚨間氣機不能行,雙眼緊接着就往上吊,整個人幾乎噎死。四人驚得全站起來,元時機靈忙端起茶壺,不管冷熱,扶住應雲手的喉嚨順嘴緩緩灌了進去,另一隻手在他後背上不住地輕拍順氣,這才救他一命。
元旬尋來一隻凳子,扶應雲手坐穩,看他氣色漸漸緩過來,打量他一身狼狽相,擔憂問道:“這是遭了綁票的不成?”
應雲手被噎得喉嚨生疼,一字道不出來。
奚世綸輕聲制止道:“新科狀元白日才見了天子,由天子親自唱名,傍晚就在天子腳下、貢院之内被人綁票,傳出去豈止震撼宮廷,京城内外今晚都不必睡了。”說着轉向應雲手,“到底出了何事?那些來請你的,我看他們衣衫不俗,應當不是尋常的官貴家,為何竟至你這般倉惶模樣。”
應雲手依舊隻是擺手。元旬重新續了一壺水,又替他尋來一隻盞,斟滿送到他的嘴邊,被他一口氣吞下。至此,應雲手終能喘上氣來,慢悠悠講述白日見聞。
奚世綸邊聽邊輕點頭。
元時羨慕氣道:“兩個别人極難巴望上的,上趕着巴望你,可是天降的大運。”
元旬則尋思道:“隻不知哪裡透着蹊跷。阿手,你最近還是少出門吧,若是再有人來邀,務必問清楚,實在不行,我們陪你去。”
郎瓊打趣道:“你怎麼不問問他為何餓着肚子跑出來,還有接送你的馬車呢,去哪裡了?”
應雲手心中猶有餘悸:“我實在不敢。”
奚世綸和緩寬慰道:“他們不會害你。”
元時立時歪着腦袋反駁道:“你怎麼知道?”
奚世綸不緊不慢講述:“宋學士與當今都是鄧相的學生,宋學士還是當今做太子時的伴讀,他兩個是除卻皇家血脈之外與當今最為親近的。故而我說我們這位小小阿手不必害怕,他倆興許真的隻為尋機親近。”
應雲手大惑不解:“那也不該是我,難道不是二位兄長在先?”
郎瓊聽出其中意味,笑反問道:“赴省考試的誰沒遞過家狀?你的家世清白,年紀又輕,模樣又好,縱使貧寒些其實算不得缺點,相較世族子弟的驕縱更為質樸,反正功名已得,前途自是不虧,這樣的士子誰不喜歡。”緊接着又适時補充道:“宋家必有千金。”
元旬終于也琢磨明白:“待價而沽。”
應雲手登時怒起道:“我非是待價而沽!”說着氣鼓鼓走了,惹來身後笑聲一片。
直到四月初十日,終于诏書下,頭甲頭名狀元奚世綸将作監丞、簽書岉州府通判。郎瓊見到這個消息,倒比别個更開心,顧不及看底下自己的,率直道:“真好,陛下竟将你送去我家鄉做官了。”
應雲手于地理上所知較少,問道:“岉州府距離懷遠軍不遠?”
郎瓊玩笑道:“豈止不遠,隻須再向前跨一步便是我家。哪日文遠兄的衙門無事,去我家蹭飯都使得。”
奚世綸隻沉着道:“岉州毗鄰北境豈會無事,不過在我心中卻勝過那甯靜溫潤的養老地,正好施展抱負。”
郎瓊道:“如此更能凸顯陛下重用奚大才子的決心了。”
再看底下的,郎瓊、應雲手将作大理評事,其中郎瓊通判蔔州、應雲手通判峽州。
郎瓊又向應雲手恭喜道:“陛下當真疼惜你,峽州可是好地方,那裡是榜上有名的教化之鄉,大儒輩出。你去那邊,什麼都不用做,依着前面的樣子穩定三年,回來就能升遷。”
應雲手反問道:“蔔州不好?”
郎瓊道:“蔔州最好。想當年祖父賦閑時曾四處遊曆,在蔔州住了好一段時日,将那裡名山走遍,時至今日提及仍贊不絕口。如今我要追随祖父足迹去,怎會不好,就是離家鄉越來越遠了。一想起祖父帶領父兄鎮守北疆,我卻在溫暖之地教化百姓,心中總是不忍。”
奚世綸道:“你能遠離北方苦寒與戰事無常,豈非正中令尊的心願?”
郎瓊惟有讪笑,一時又轉向應雲手道:“後日咱三個一同去朝謝,你好好準備,無論表、箋,我猜測你從前未必見識過,學着寫一寫,哪裡不通盡管向文遠兄請教。”
奚世綸反诘道:“為何不是郎懷之,而是奚文遠?”
郎瓊笑道:“其一,郎懷之的才華不及奚文遠,故而殿試名列第二。其二,當日一入貢院,張大人就跟着咱們說下,一月期集由狀元局諸位大人籌劃相協,頭甲頭名狀元郎主持,提攜下面自然也在你分内,你可不能躲懶。”
奚世綸隻道:“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