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岸邊,潮水退去後留下濕潤的沙痕。
晏縛從後備箱取出一袋早早準備好的煙花,塑料袋在鹹濕的海風中嘩啦作響。
江景淮站在幾步之外,一邊手插在口袋裡,海風将他額前的碎發吹得淩亂。
晏縛用空出的左手指尖碰了碰江景淮的手背,然後毫不意外地被拍開。
“幹嘛?”江景淮挑眉看他。
晏縛沒說話,隻是垂下眼,輕輕歎了口氣,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江景淮:“?”
晏縛又是一聲更長的歎息,那模樣跟被主人拒絕撫摸的大型犬毫無差别。
江景淮甚至出現幻覺,看見那人腦袋上拉攏下來的小狗耳朵。
“晏縛你他媽到底幹嘛了?”江景淮的暴躁值開始上升。
然後……那人又是一聲歎息。
晏縛的目光飄向不遠處——一對情侶正十指相扣,女生還笑着往男生嘴裡塞了個什麼吃的。
“……操。”江景淮翻了個白眼,把手甩了過去。
媽的,煩死了……
晏縛立刻扣住他的手,指縫嚴絲合縫地嵌在一起。
由于是節假日,海灘上的煙花區擠滿了人。小孩的尖叫聲,情侶的笑聲,還有此起彼伏的煙花爆炸聲混在一起,吵得江景淮太陽穴直跳。
他們不得不走遠些,尋找人少點兒的地方。
“就這吧。”江景淮看到一塊兒平坦的礁石,剛要坐下——
晏縛一把拽着他的手往回拉。
“又他媽怎麼了?”江景淮的耐心即将耗盡。
隻見晏縛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慢條斯理地抽出幾張,在礁石上鋪出一個完美的長方形,邊緣對齊得能逼死強迫症那種。
“坐。”
江景淮盯着那幾張在海風中嘩啦嘩啦的紙巾,嘴角抽搐。他的最終還是壓住罵人的沖動坐下了。
海風漸冷。江景淮的耳尖開始泛紅。
因為他能感覺到晏縛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側臉上,存在感強得讓人無法忽視。
“有屁快放。”江景淮終于忍不住扭頭。
“冷嗎?”晏縛問。
“你冷?”
“嗯。”
江景淮盯着他看了兩秒,突然轉身面對他,抓起他的手塞進自己衣服裡。
肚皮上預想中的冰涼并沒出現,反而感覺這人的手像個暖寶寶。
“你冷個屁!”
江景淮炸毛,剛要抽手,結果晏縛突然在他腰側輕輕一掐。
“…晏縛!”江景淮差點從礁石上彈起來,耳根瞬間燒得通紅。
晏縛低笑一聲,從煙花袋裡拿出一根仙女棒。打火機“咔嗒”點燃,金色的火花迸濺開來,照亮了兩人之間的方寸之地。
“……幼稚。”江景淮嘟囔着,卻還是接了過來。
火花映在他眼裡,像許多年前那個被踩碎的生日願望。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玩這個玩意兒。小時候的一次生日,他爸醉醺醺地回家把他和他媽媽羅雅琴揍完,之後她牽着江景淮在外面走,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江景淮隻是一臉羨慕地看着别人玩這個小煙花,始終沒開口要。
他那時候才九歲,他也清楚那是羅雅琴私藏的一點兒錢,他不想浪費在自己身上,被他爸發現又該是一頓毒打。
“砰——”
突如其來的煙花爆炸聲讓江景淮一驚,第一反應是轉頭看向晏縛。那次去鬼屋時這人直接被吓成什麼樣兒了都,不知道剛才有沒有被吓到。
結果他看到的是晏縛舉着手機,鏡頭正對着自己。
夜空中綻放的煙花照亮了屏幕,上面是江景淮被仙女棒映亮的側臉。
“咔嚓——”
“你幹什麼!”江景淮瞬間炸毛。
“好看。”晏縛收起手機,“喜歡。”
就在江景淮要爆發時,一聲大破鑼嗓子從身後炸開:
“淮哥!學霸!好巧啊!”
東澈舉着三串烤鱿魚狂奔而來。陳曉曉的丸子頭在風中搖搖欲墜,沖上來拍江景淮的後背,差點把他肺裡的空氣全擠出來。
陳遠明慢悠悠地跟在他們身後,臉上挂着意味深長地笑。
他們原本在擁擠的主沙灘區,東澈眼尖地發現遠處礁石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他起初還不确定,直到看見晏縛标志性的側臉輪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然後扒拉着另外兩人跑來。
“是挺巧。”晏縛語氣平靜,手上卻把江景淮往自己身後帶了帶。
陳遠明晃了晃手機:“群裡艾特你們幾百次,問要不要一起來玩,結果一條回複都沒有。”
江景淮這才想起,之前手機确實在口袋裡震個不停。
當時晏縛正把他按在車門上親,親得他腦子發暈,哪還顧得上看手機?
東澈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本來想打電話,曉哥說怕打擾你們……”話沒說完就被陳曉曉一肘擊捅在肋下。
氣氛突然凝固。
“淮哥,”陳遠明直視江景淮的眼睛,“回學校吧。”
江景淮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手指摩挲着仙女棒燃盡後發燙的金屬杆。
陳曉曉見狀立刻踢了腳沙子轉移話題:“既然都碰到了,又這麼久不見——”她突然指向不遠處的霓虹燈牌,“我們來的時候看見那邊好像新開了家小酒吧,要不要去開個廂?”
江景淮剛要張口拒絕,東澈已經蹿過來拽住他胳膊:“行啊!咱都去!”烤鱿魚的竹簽差點戳到江景淮的臉,“很久沒見淮哥了,喊你打遊戲都不回的!”他像隻樹懶似的挂在江景淮身上,然後被滿臉不爽的晏縛一把推開。
“去吧去吧?你看我都買好下酒菜了!”他還在自顧自說自己的,晃了晃手裡油汪汪的塑料袋。
東澈這小子總有種讓人沒法拒絕的本事,可能因為他拒絕接受任何拒絕。
“……随你們。”江景淮最終妥協。
五個人沿着海濱步道往酒吧走。
晏縛始終貼在江景淮左側,倆人的手在衣袖遮掩下十指相扣。
江景淮第四次試圖抽手失敗後,索性放棄掙紮,反正晏縛的手比海風暖和多了。
東澈在前方蹦蹦跳跳,每經過一個小吃攤就要停下來買點兒什麼。陳曉曉舉着手機邊走邊拍。陳遠明走在最前面帶路,時不時回頭确認大家都跟着。
“就這家。”陳遠明帶頭停在一棟複古紅磚建築前,霓虹燈管拼成的“Whisper”字樣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推開酒吧的包廂門,撲面而來的是冷氣混着酒精的氣息。
二十平米的包廂裡U型沙發占據三面牆,中央的大理石茶幾折射着天花闆的鐳射燈光。牆面覆蓋着吸音棉,将外界的嘈雜過濾成沉悶的背景音。
“兩廂青島,常溫的。”陳遠明把鈔票拍在前台上,“再調幾杯檸檬冰茶。”
東澈一進門就撲向沙發。陳曉曉從包裡掏出濕巾,開始擦拭玻璃杯沿。
晏縛的手指在此時勾住江景淮的小指,借着放外套的動作輕輕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别鬧。”江景淮帶着惱意警告道,卻沒什麼威懾力。
水晶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在包廂裡回蕩。
陳遠明舉着倒滿啤酒的玻璃杯:“新年快樂哈!”他故意拖長了尾音,杯子往江景淮面前一送。
江景淮盯着那杯酒看了兩秒,然後伸手接過。
“百年好合!”陳遠明突然轉向晏縛,杯子碰過去時濺出幾滴酒液。
這他媽是什麼祝酒詞?
那副促狹的表情,還有刻意加重的語氣,整得像在婚禮現場的司儀似的。
江景淮感覺耳根發燙,仰頭灌酒時喉結滾動得有些急促,酒精灼燒食道的刺痛感倒是恰到好處的掩飾了他瞬間的慌亂。
晏縛面不改色地碰杯,一飲而盡的樣子像在喝白開水。
隻有江景淮注意到他吞咽時脖頸緊繃的線條,還有放下杯子時微微發紅的耳尖。
陳曉曉的酒杯緊接着湊過來:“加我一個!”她笑得意味深長,手機鏡頭不知何時又對準了他們。
東澈坐在角落,腮幫子塞滿小吃,茫然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他的視線在三人之間來回轉悠,咀嚼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忍不住舉手:“那個…百年好合是什麼新梗嗎?我們班群裡的?”
陳曉曉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吃你的去。”
淩晨一點,晏縛的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包廂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