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也不曉得晚沒晚。
殷千尋将那包藥從牆角垃圾中翻出來,煮上了。
紫砂鍋中,藥液咕嘟咕嘟,房間飄溢着苦澀難聞的氣味。
仲堇含蓄的叮囑猶在耳邊:既然已有情發症狀,隻能以藥物加以遏制。不要倚仗自己的力氣去迎合它,無用的;更不要想着去尋花問柳一縱為快,傷身不說,也容易染上什麼怪疾……
秋夜涼意愈來愈重,殷千尋卻總覺熱,一襲單薄的淡紫輕紗,伏于燭台幽光下,執了根筆潦草寫着什麼。
若要将寄居于風瀾苑的蛇引到彌鹿仙島去修煉,還需事先寄一封信到島上,征得半仙準允,以防觸發入島口的冷箭機關。
這信不過寥寥數語,卻費了殷千尋好些力氣。
不知是不是忘情丹的催情作用使然,她腦裡生出了許多莺莺燕燕……
手執狼毫筆尖落到紙上,前半句還好好的:「近日,我這宅邸中來了百十條蛇」,後半句突然成了:「個個生得香溫玉軟,嬌皮……」
殷千尋煩躁着劃掉,将紙揉皺,重寫。如此幾番,體内那股無名邪火的火星子竟越飄越大。
忽然,聞得一股糊味。
爐竈上的藥煎過頭了,砂鍋裡滿是黏糊的黑渣滓。
殷千尋蹙起眉,煩擾的心緒更甚。
她眸光一縮,倏然從牆邊抽出一把劍,砰一聲,将砂鍋挑翻了,牆上刹那綻開一朵碩大的墨色花紋。
凝望着這朵墨色花,她嘴邊漾起蔑笑。
偏偏不信這個邪了。
孤寡了這些年,某方面的技藝已不陌生。若情發也需要喝藥,那她這雙纖柔輕靈的手豈不是白長了?
沐了個熱氣氤氲的玫瑰浴,秋水芙蓉般款步走至床邊,扯開了腰間的系帶,絲滑的睡袍自肩邊墜落。
不料,臉被打得生疼。
果然如仲堇所說,莫想着倚靠自己的力氣去迎合它,無用的……
她絕望地仰躺在床上,手臂酸痛得輕微抖顫了,也未能起到火上澆水的效力,反而像是又添了把柴。
到了後半夜,因着疲憊墜入夢鄉。
她卻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女人。亓官柔。
殷千尋不願這麼想,可又不得不面對,這女人一雙鳳眼生得與仲堇何其相似,形狀秀逸而目光幽邃。
她介意,卻仍不由自主在這樣一雙目光的注視下,一次又一次地靈魂走失。
這晚的夢不在缤紛花叢,而在某處山崖之巅。山風凜冽,卻不覺冷。女人與女人如墨長發被風拂動着纏繞到了一處,雪青與煙青色綿軟衣衫彼此相融着堆在了一側,與主人一般纏綿缱绻。
間歇中,殷千尋在她耳側一遍遍質問:“你是誰?”
“……究竟是誰?”
女人啟唇回應她,然而聲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山崖震動掩蓋了。奇形怪狀的石頭往山下滾去,逐漸,山崖表面也裂出了一道道幽深紋路。殷千尋伸手想要拉過身旁的衣衫,手卻被另一隻纖長溫潤的手握住了。
伴着“轟”一聲巨響,山崖徹底被一道狹長的裂紋一分為二。
刹那間,兩人的軀體連同一旁的衣物疾速往下墜落。
殷千尋别無所依,隻得擁緊了身邊人。
恍惚中,隻覺亓官柔鎖骨處細膩的觸感,以及頸間若有似無的淡淡藥草香,這些,都與仲堇何其相似。
這場墜落持續了很久,久得她擁着亓官柔幾乎昏昏欲睡過去。
最後,砰的一聲,墜到床上。
清醒之後,相擁的觸感仿佛還殘存在身上。
得知了這類怪異的夢境是忘情丹在作祟後,殷千尋釋懷了。
橫豎是個美夢,有何不可。
至于那陌生女人生得與仲堇十二分相似,也沒什麼。她向來膚淺,尤愛皮囊漂亮的女人,仲堇恰恰就是這麼個契合她審美的女人。況且仲醫生之前現身說法,身體上的欲望并不與愛挂鈎。所以,沒什麼的。
唯一令殷千尋困惑的點在于,清醒之後,床身仍有輕微的震動,一下下頗有節奏。
轉世為蛇,地面傳導而來的震動她總是極為敏感。不單能辨出不同人腳步的振幅與頻率,就連風瀾苑外的道上任何風吹草動,也全在她的知覺之中。
天光已大亮,她被這震動擾得心煩,抓過衣袍披在身上,來到花園。
仲堇離去前,在花園小徑兩側撒上了七葉一枝花的葉瓣,說這樣可防止蛇亂竄到小徑上。
殷千尋嘴上淡淡念着,多此一舉,她根本不怕蛇。卻也由着仲堇去做這件事了。
似乎有效。
園中花卉草木枝頭纏繞着斑紋各異的蛇,泥地上也爬着許多,卻都在小徑之前掉轉頭,不越雷池半步。
殷千尋沿着小徑,快步經過花園,推開門。
接着,便給眼前的情形怔住了。
風瀾苑原本正對着一面空曠的原野。殷千尋當年挑中這處庭院,門前一覽無餘的廣闊感是重要考量。
可眼下,這片曠野之上倏然立起了一間房體的建築骨架、衆多木樁子、以及堆成山的杉木。
九層高閣感受到的震顫源頭,正是匠工們一下一下夯打木樁。
這不是在她太歲頭上動土麼?
她抱起雙臂,踱步過去,冷聲冷色道:
“我說,你們在此處蓋房之前,有打聽過對面住的是誰麼?”
“沒,打聽那個幹啥?”匠工們頭也未擡。
殷千尋神色一僵,臉上稍稍有些挂不住。
“沒聽說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