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嗯,”郁明天遲疑一下,指了指面前這輛銀色自行車,“這個吧,這個多少錢?”
老闆給他退出來,按了鈴铛轉了輪,“你瞧,新着呢,上海永久的,你就騎吧,十年八年不帶壞的。”
“所以,多少錢?”
“一口價,五百。”
郁明天要跳起來了,他瞪大眼睛,“五百?!你真敢要啊?”
老闆支住車子,又按了兩聲鈴铛試了閘,“小夥子你可看清,我這成色可是九九新的,配置也是最好的了,要不是看你面善我都賣六百的。”
郁明天看不出成色有多好,原以為二手車市會便宜點,沒想到上來就是掏他家底。他捂住錢包落荒而逃,邊走邊看,才剛進市場,可不能傻不愣登地掏了五百塊出去。
相看了幾家,不是漫天要價就是廢鐵回收,郁明天也服勁兒了,他找了個台階坐下,從挎包裡找出水杯擰開,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水珠沿下巴鑽進衣領,郁明天擦掉下巴上的水漬,扯了下上衣。正值晌午頭上,他貓在樹蔭下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物美價廉的車子能撿個漏。
按理說小少爺是不缺錢的,但郁明天留着錢有用呢,他可不亂花,今天買車的預算是最高四百,花完這四百他這個月就不能買零嘴了,陳大虎喝飲料他也隻能幹看着喝白水了。
郁明天有點猶豫了,要不别買了,往後越來越熱,他要頂着大太陽騎車,甚至他還不太會騎車呢。上次摸自行車還是小學剛學會那會兒,新鮮勁沒過騎了幾天,膩了就丢一邊了,現在那輛小車子早跟他的騎車能力一起丢掉了。
買了還得推回去,他又不會騎。郁明天開始打退堂鼓,他頂着太陽擡頭,“唉,來都來了。”
擋太陽的帽子摘下來當扇子,郁明天又挑了會兒,車市兩排都是商販,中間留出一條狹窄的小道,隻供兩人并肩站,再來輛車來個人都塞不下了。可偏偏這時候有個人炫耀新車似得,叮鈴鈴叮鈴鈴響着過來,路上慌亂開道,郁明天背對他,擦肩而過時躲閃不及,竟要一跟頭栽過去。
壞了,以後臉上得印個大車轱辘印了,郁明天腦子裡策馬奔騰,等待地面和自行車的審判。但他沒有倒下,也沒站起來,而是跌入了一個皂香撲鼻的懷抱。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那人慌忙停車,郁明天看到他騎的是一輛上海永久,和五百塊長得差不多,郁明天趕緊拉住他的袖子,“在哪買的?多少錢?”、
“啊?”車主蒙了,扶住郁明天的善良路人也蒙了,都忘了松開他了。一直待人家懷裡多不好意思呢,郁明天連忙道謝,“謝謝謝謝您。”
那人沒說話,他插兜站着,等待郁明天和他說話似得,也不離開。郁明天卻沒正眼看他,他急着買車呢,車主讪讪笑道,“東邊第三家,一百五買的。”
“還價沒?”
“還了,本來三百八呢。”
我去這麼能砍,郁明天想拉他去砍價,但人家剛買完指定不好說話了,放走車主郁明天就要直奔東面第三家車攤。
經過身邊路人時,那人突然咳嗽兩聲,出于人道主義關懷,郁明天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他又驚訝了,“沈奉今?”
上次頒獎完張貼成績單,他才知道沈奉今的名字是哪幾個字,奉今,果然比鳳金洋氣多了。沈奉今沒穿校服,今天周末嘛,郁明天也沒穿,他覺得不穿校服的沈奉今多了兩分人味,沒那麼冷了。藏藍色polo衫領口洗到變形,松松垮垮的,露出沈奉今一小截鎖骨,鎖骨下有道傷疤似的陰影,郁明天看不真切。沈奉今今天穿了條闊腿的深色牛仔褲,這身衣服配上他的冷顔俊臉,郁明天誇贊道:“哇你今天好帥哦!”
沈奉今沒有回應他的贊美,隻說:“走路當心點。”
“好吧。”郁明天拉他走到空曠處,“你怎麼在這裡?”
“修車。”
沈奉今的車實在是沒什麼修的必要了,郁明天不好意思直接說,他拉住沈奉今的胳膊,“陪我逛逛吧,我想買車呢。”
在學校裡他們見面不識,出了校門好像立馬拉近距離了似得,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郁明天不會不好意思了,他什麼都想和沈奉今說,說今天早上陳鳳蓮熬糊了牛奶,說他來時在路邊見了好小一隻貓,不知道還在不在,說他剛才問價五百塊的自行車。
大多時候郁明天再說,沈奉今在聽,他不怎麼回應,但郁明天知道他聽進去了每一個字。
“回去看看吧。”
“什麼?”郁明天沒跟上他的節奏,午後的風是熱的,風的味道來自沈奉今。
“看看貓還在嗎。”
郁明天欣然應允,“好啊。”
他開始期待和沈奉今一起回去撿貓了,連買車的任務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沈奉今走得很慢,他也走得慢慢的,“宣誓那天我看到你了,第一名。”
風還是熱的,沈奉今的聲線為炎熱的天氣平添一份涼氣,“嗯。”
“老陶回去訓了我一頓,我太緊張了。”
沈奉今似乎笑了下,郁明天沒看見,他聽見了,他上勁了,給點陽光就燦爛,湊到沈奉今前面背手倒着走,“我回去哭了好久呢,下次我可不攬這活了。”
“是麼?”
“當然啦,我很腼腆的。你在學校都沒見過我說話吧?”
怎麼沒見過,有意無意繞彎走過連廊時,總能看見三班裡和一些高矮胖瘦的亂七八糟的家夥們嘻嘻哈哈的郁明天。反倒是在看見自己時,對面不識,一字不吭。沈奉今認為他在撒謊,他根本是一個不腼腆的、不老實的壞小孩,需要被好好管教。
壞小孩已經走到了攤子前,永久隻剩一輛黑色二八大杠了,成色還可以,但車子太高了,郁明天上去撐車子都費勁。
“老闆,這車咋這麼大?”
“是,大了點,但顔色新,你要是要給你抹個零。”
“多少錢?”
“三八八,抹個零三百八咋樣?”
郁明天扶住車,“诶不是,我剛才……”
沈奉今截住他的話,上腳踹了一下車子,檢查了一番,“你這鍊子要掉不掉的,鈴铛也不清亮,車胎更不用我說了,光車身的劃痕自己數數要不?”
對光一看,郁明天也看見劃痕了,但在黑色車身上不是很明顯,落在沈奉今嘴裡倒成了大事。小孩好搞,眼前這個是個難纏的,老闆也認虧,退步道,“那四百五,不能再少了。”
沈奉今不說話,抱臂彎腰打量車子,“一百。”
老闆道:“小夥子,你也不能對半砍吧?這可是永久,原價都多少了,我還給你讓了三十。三百五,不能少了。”
沈奉今冷笑一聲,“買輛二手車回去我修車錢都多少了,人家西邊才賣一百,我給你一百五算多了。”
“三百二,一分不少。”
“一百五吧,賣不賣?不賣走了。”
老闆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