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天擠開人群,手上的吃食随意丢在地上,真等蹲下去扶她時,腦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的情景,揮舞的菜刀和不知所謂的呢喃讓郁明天的腦子“嗡”了一聲,收回了攙扶她的手。
手被人握住,沈奉今先他一步,撥開他的手,扶起了葛奶奶坐到一邊。老太太本不願意坐起,但扶她的年輕人力氣實在是大,她掙脫不開,坐在凳子上也不老實,晃着手裡的飯盒,“我得給庭庭送飯。”
“這……”郁明天看向沈奉今,身後幾個同學說:“你們先去找人,我們看着她。”
“行。”書包和東西放長凳上,沈郁二人快步跑到正門,保安不在,可能也進操場看電影去了。他們徑直而入,到了操場才發現烏泱泱一片人,都聚精會神看蘇乞兒。郁明天站在人群外圍,急道:“這可怎麼找,都是散開坐的。”
“沒事。”沈奉今指了下最後面站着的幾個人,“那些人,是不是你們班的?”
郁明天定睛一看,趕緊小跑過去,拍了一下大虎的背,“陳大虎,你怎麼不坐下?”
“我靠吓死我了,明天?你沒往中間坐啊?劉澤還給你占位置呢。”
“我吃飯剛回來,對了,看見葛庭沒?”
陳大虎撓撓頭,他杵了下看如霜入迷的瞿俊,“诶,葛庭呢?”
“上廁所去了吧,沒見着。”
陳大虎扭過頭,“沒見着啊明天,你找他幹啥?”
“他腿好了?自己去廁所?”
陳大虎這才反應過來,“哦對,他瘸個腿怎麼去廁所的?”
“葛庭奶奶在外面呢,見不着葛庭不走。”
“什麼?!”陳大虎和瞿俊都扭過頭來了,“他奶奶跑學校來了?”
葛庭奶奶時常糊塗,大晚上一個人在外面實在不安全。瞿俊去廁所,陳大虎去教室,沈奉今則皺了下眉頭,帶郁明天穿過操場朝辦公樓走去。
“去辦公樓幹什麼?找陶老師嗎?”郁明天乖乖跟了一截,但還是忍不住問。沈奉今指了下地面,垂眼說話時郁明天緊盯他眉間的痣,“車輪印。”
郁明天低頭看,果然看到一條淺淺的輪椅印迹,時有時無,直至在面前偌大的辦公樓處消失。
“他怎麼上的台階?”
沈奉今卻拉住郁明天的手,轉彎向樓後走去。辦公樓後便是宣職的宿舍樓,二者僅一牆之隔,越走越近時,似有若無的人聲也清晰起來。
“你媽跑了……還錢……你奶奶……”說話的人聽語氣便兇神惡煞,襯得葛庭的聲音更小,“我沒錢,你們堵到學校也沒用。”
“找不着你爸,不找你難道找你那個糊塗奶奶?”換了個花臂舌釘的挨個兒說話,話音剛落,原本癱坐在地上的葛庭突然蹦起來給了他一拳,“操你媽,你嘴巴放幹淨點。”
局勢混亂之際,被葛庭揍倒在地的花臂咽不下這口氣,罵罵咧咧爬起來揮手便是一掌,郁明天沖進去站到葛庭面前,替他擋下。情急之中顧不上自己,郁明天栽倒在地上的葛庭身上,坐起來就要拉他走。
“打哪來的?”領頭的看眼郁明天,問身邊人。
“跟我來的。”牆角陰影處走出一人,他的臉朦胧在陰影中,手揣在校服口袋裡,來時閑庭信步,像是對這幫流氓毫不在意似得。面容逐漸清晰,長睫下瞳色深棕的眼眸先落在跌坐在地上又迅速爬起來的郁明天腫脹的側臉上,而後才施給他們一個眼神。
“你誰?”領頭的黃毛颠了兩下棍子,“裝什麼逼?”
後面有人拉了一下他,黃毛呵斥:“拉我幹什麼?看見你親爹了還是親爺了?”
“哥,這好像是……沈奉今。”
“說啥呢大點音,沒吃飯?”
“哥!這好像是沈奉今!”
黃毛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皺眉思考片刻,“哪個沈奉今啊?”
“州哥!甘文州!他手下特能打那個,老大讓我們别惹你忘了?”
黃毛剛當領頭不久,還真沒見識過什麼今,他揮揮手,“瞧你那慫樣。”
郁明天已經拖着葛庭站起來,一點點挪到沈奉今身後,有沈奉今擋在前面,郁明天好歹有了點安全感,他問葛庭:“你在這幹什麼?”
“說來話長。”
黃毛拎起棍子指向沈奉今鼻頭,“别多管閑事,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鬧到天王老爺那也是老子占理。”
懂事的小弟已經換到了後面站着,沈奉今回頭讓郁明天靠後點,他脫了校服外套,慣常面無表情的臉上倒是罕見地露出春風細雨般的笑容,“要債也得講規矩吧,這點你頭上的沒跟你講過?”
“什麼規矩?老子的規矩就是規矩,廢什麼話?”黃毛說着,忽然掄起棍子上來照頭揍,想打對面這個裝逼怪一個措不及防。沈奉今又解開兩顆領口的扣子,挽好袖子,閃身躲過黃毛的攻勢,胳膊肘劈上他的背,一腳踹飛他手上虛張聲勢的棍子。
“廢物。”黃毛趴在水泥地上,挨了一句罵,轉身怒道:“都上啊!愣着吃屎呢?”
除了不想惹沈奉今的,剩下幾個雜碎也沖上來,團團圍住沈奉今左右開弓。沈奉今打架算不上君子,他踩上黃毛的背,撿起來他的棍子在手裡轉了一圈,“他的臉,誰打的?”
沈奉今眼神掃過在場的幾張歪瓜裂棗的臉,落在神情格外心虛躲閃的花臂臉上,他沒用棍子,上前兩步拎起來花臂的衣領湊近自己。随後一手蓄力,還了他一個十足十力氣的巴掌,這一掌不留餘地,花臂倒在地上,右臉瞬間腫起,他呸了一口,吐出一顆牙。
沈奉今沒打算完,他彎腰看向那人,手上重新提起棍子,“棍子還是拳頭,自己選。”
郁明天看得後怕,也摸了下腫起來的右臉,他坐在台階上,靠住葛庭,倆人看得愣神,老半天葛庭才贊道:“打得好厲害,拳拳到肉。”
“你還說。”郁明天怼他一下,“要不是你亂跑他能打架嗎?平時沈奉今可是髒話不說一句的。”
葛庭撓撓頭,一隻鞋子飛到他手邊,葛庭撿起來,“誰的鞋啊?”
地上趴的趴躺的躺,牆角沒上的小弟跑來一個拿走他手上的鞋,沈奉今此時收手回頭,吓得小弟不敢擡頭。
肩上搭上一隻肩膀,“跟你老大說,野路子就别出來幹這行了,不夠丢人的。”
“诶,知道了沈哥。”
沈奉今撿起地上的外套搭在肩上,他出了點汗,額發打濕撩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深邃的眉眼,左邊眉頭一顆小痣平添美意。他臉上沾了點不知道是誰的血,手指揩過,更顯幾分不羁和痞意,這和郁明天平時見到的他太不一樣。
郁明天掏了下兜,找出一小團衛生紙,他站在台階上,和沈奉今齊平,伸手幫他擦拭臉上的污漬。平視沈奉今時,郁明天愈發不敢看他的眼睛,這雙眼如一汪深潭,誘引他彌足深陷。
郁明天抿緊嘴唇,動作愈發放輕,像是對待一尊易碎的玉雕,玉亦有瑕,顫抖的指尖點上他眉間的痣。這一瞬,呼吸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