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鞋踩在走廊略帶水痕的地磚,闖入者的存在像是驚擾了寂靜凝固的空氣。
展熹承正欲開口,呼出的氣息正好噴薄在厲皎皮膚敏感的耳後。
幾乎是下一刻,他倏地警覺回頭,眼珠像濕潤的烏木,黑得近乎鈍啞,完全看不清瞳孔,膚色又透着缺乏日照的蒼白,下颌一顆小痣仿佛針紮出的血墨,連帶着人氣兒也被吸走了。
“抱歉”,展熹承稍稍退開點距離,笑了下,“吓到你了?”
厲皎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但戒備并未全褪,淡聲道:“沒有。”
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偏頭摘了耳機,再擡眼的瞬間神态恢複如常,語氣禮貌不失距離感地問:“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展熹承從口袋掏出綠松石手鍊遞過去:“昨天晚上在南山老街撿到的,是你丢的吧?”
厲皎眨了眨眼睛,沒接。
接着他略略俯身仔細端詳,才擡起頭對展熹承笑了下,“搞錯了,這個不是我的。”
面不改色心不跳。
預期之外的答案讓展熹承一時定定看了他須臾,旋即莞爾:“是你的。”
厲皎神情更加迷茫。
展熹承慢聲溫語,但油鹽不進:“就掉在你跟朋友碰面的社區醫院門口,我正好路過。”
厲皎愣了愣,笑意幾不可查地凝固一瞬,狀似無奈地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搞錯了,不是我的東西,你非要塞給我的話,我也隻能扔了。”
語畢他繞開面前的展熹承,沒想到下一秒,對方分毫不讓地又擋住樓梯口。
這人嘴角噙着淺笑,長得遠山淡水,神态口吻稀松平常卻一旦目光注意到就忘不掉。
偏偏說出的話令人不禁太陽穴一跳。
“不好意思”,展熹承說,“我沒有當着主人的面扔掉人家東西的習慣。”
沉默片刻,厲皎終于緩緩從展熹承微熱的掌心拿起手鍊,他骨節清生白,指腹卻留有常年按弦的琴繭。
厲皎在太陽光下定睛觀察了一會兒,突然毫無征兆地兩步上前,手臂将展熹承禁锢在走廊牆壁,面色平靜地一字一頓道:“都跟你說了,不是我的。”
裹帶苦澀的沉澱松脂淡香水氣息從近在咫尺的脖頸散發,展熹承還沒來得及接話,便見厲皎收回手臂,神态如常地微微一笑:“同學,你有點太沒眼力見了吧?”
說罷也不等展熹承反應,轉身離開。
禮堂方向隐隐約約傳來弦奏響的旋律。
展熹承雙手插兜站在原地,冷不丁看了場出乎預料的變臉表演,半晌喉間滾出一聲輕笑:“好兇啊。”
*
夜色深濃,展熹承打工的羅森位于居民區拐角,日光燈的冷色投在藍條紋裝飾的玻璃,透明方形魚缸似的掩映在街道層層疊疊的黑色樹影。
這個時間點生意門可羅雀,距離換班還有兩個小時。
展熹承得空點開了此時尚未關閉的月食論壇,頗為意外地發現竟然已經有關于南菱一中“離火夜”的都市傳說,而且在鬼話版塊的關注度相當高。
江菱地區早些年就有相關民俗怪談,有種說法是:
“餓鬼請神,離火道歸。”
意指被餓鬼被挑中的人,會淪為它請神借道的容器,在人間遊走尋找替死鬼。
展熹承點開首頁一條熱度極高的帖子。
【記憶錯亂了嗎?十二年前的火災我真的完全沒印象……】
【樓主:剛刷到個“離火夜”分析貼,我還以為是編的故事,結果底下一堆人說是真事,還貼了新聞、截圖什麼的……
然後我一搜,竟然真的有。
可問題是,我小時候就住在南菱一中隔壁小區——我是真的一點都沒印象那年發生過火災,我家裡人也是,什麼“死了學生”“封校”更是從來沒聽說過。
……後面還有人貼了圖書館火災那天的現場照片,我真的冷汗直接吓出來了。
所以是我這條時間線漏了一場火嗎?
有人跟我一樣嗎???】
視線停在帖子不斷增加的評論,展熹承微微屏住了呼吸。
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難道也産生了記憶偏差。
那起火災發生時展熹承年紀尚小,但曾聽南山老街的鄰居提起過,當年出事的學生死得很慘烈。入學後教務處也是千叮咛萬囑咐注意防火安全,每學期就連消防演習都比市内其他學校多。
直到手機屏幕的檢索欄彈出圖書館火災白紙黑字的新聞報道,他才悄然呼出一口氣。
目光複又掠向論壇不斷增加回帖的頁面,展熹承斂眉不語,又在便簽條圈出幾條關鍵信息。
——廢棄劇院、銀色卡帶收音機,古怪聲音的透明磁帶。
思忖片刻,展熹承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這完全是無從下手。
展熹承:“。”
總之當務之急是找到回去的辦法。
倘若暫時回不去,生活費是首要問題,況且家裡還有個無底洞。展明宇這種賭鬼,屢教不改,饒是展熹承記性再好也不确定下次他回家要錢是什麼時候,根本分不清。
除此之外……還有厲皎。
溺水發生在今年夏末。
沒餘下多少時間了。
“噔、噔、蹬——噔噔蹬蹬。”
便利店的進門鈴聲響起,打斷了展熹承的思緒。
來客人了,是個生面孔。
展熹承收起紙筆,沒過一會兒,一身從頭到腳奢侈品行頭的男生捧着成堆的進口甜品零食來前台結賬,滿手戒指精心搭配講究得跟這片街道幾乎有點格格不入。
付完錢男生并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玩手機,明顯在等人。
街道時而響起車輛碾過瀝青路面跟下水道井蓋的聲響,到點整理貨架,展熹承站在冰櫃前擺放翌日的冷食面包。
“噔、噔、蹬——噔噔蹬蹬。”
又來客人了。
這次是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