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賬内,禦醫們戰戰兢兢,忙着把榻上人身上的數個窟窿堵上。
宋汀死活不肯相信明王已經死了,硬是讓人拿湯藥掰開他的嘴灌進去,希望能吊回一口氣。
小荷也在一旁盡力幫忙。
看着他蒼白如紙的臉,和剝開衣裳後一身的傷,又希望他死,又希望他現在先不要死。
宋汀難過道:“小荷姑娘,方便說幾句話嗎?”
小荷點頭,正好,她也有事想問。
出到賬外,宋汀直截了當道:“小荷姑娘,明王殿下此次中計,是有人蓄謀已久,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殿下昏迷,可我們該做的事一樣都不能敷衍。他身邊無人,你可願幫忙在此看顧殿下?”
宋汀的誠懇反讓小荷猶疑:“你怎麼敢信任我?不怕我直接把他殺了嗎?”
宋汀道:“殺了他,并無好處。憑良心說,明王殿下自打進了蒼都,從未禍害過百姓。如今盤查已久,終于将徐家這股勢力揪了出來,待一網打盡後,殿下就要頒布新政穩定局勢了,這是好事。”
“可若此時他死了,接受蒼都的人就是懷王。他可是個會屠城的主兒,他來,隻會比明王殿下當政要糟糕百倍。”
“屠城?”
對此,小荷也有所聽聞。
去歲明王攻進大梁之前,懷王就已在大梁邊境糾纏許久,有些遠離州府的小城,都難逃他的毒手。
後來懷王攻破邊境,才收斂一些,許是怕遇到的反抗太多,對他不利。
這般想來,明王要是真死了,懷王就沒了對手,恐怕會更加肆無忌憚。
明王活着,才能牽制懷王。
可是,眼下看他這樣子,根本不像能活啊。
那些禦醫被拉來的時候,個個兒搖頭,若非宋汀拔刀威脅,恐怕根本無人敢治。
小荷點了頭:“宋将軍,你先告訴我,明王他到底與我、與我家小姐是什麼關系?”
宋汀是個直性子:“都這樣了,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明王殿下之前不讓姑娘你知道,是因為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更何況現下你與林姑娘都恨他入骨。”
“不過他留了很多線索,希望小荷姑娘你能發現一些端倪。”
小荷的手又摸上腰間刀柄,并想起他的眼下痣,和他的荷花絡子:“是。”
宋汀緊盯着小荷臉龐,一字一句道:
“殿下的母親曾生過一個女孩兒,這女孩兒出生後就被送回了大梁,陰差陽錯被交給林家撫養。殿下幼年時曾悄悄來過大梁,看望妹妹,那時姑娘你也在,所以他都記得。”
“殿下此次回來大梁,是要讨回他母親的一些東西。但對于母親,殿下自己也知之甚少,唯一擁有的線索就是一張随身帶着的小像。”
宋汀從懷裡逃出一個錦囊,遞給小荷:“小荷姑娘,你打開瞧瞧。”
小荷猶豫一下,從錦囊内掏出兩樣東西來。
一樣是那個荷花絡子,一樣是盛在一個小扁木匣裡的一張小像。
泛黃的紙張看起來年歲已久,一筆一畫細細勾勒出一位年輕的女子,懷掬荷花,眉眼傲然,笑顔活潑。
看見這張臉的一瞬間,有一股熟悉的感覺籠罩了小荷。
——和小姐的臉好像啊。
真的好像。微微向内撇的眼角,右眼下的一粒小痣,和臉頰的弧度,都好像。
她默默看了一會兒,把小像裝回,答應了宋汀:“我會呆在他身邊的。可生死有命,我……”
宋汀偏執打斷她道:“我相信殿下會醒過來的。如果他沒有,我也絕不會讓懷王占去便宜。大梁的帝位……”
他降低聲音,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對小荷說話,在向明王保證:
“就該是林姑娘的。”
說罷,宋汀轉身離去。
小荷瞪大雙眼,愕然。
半晌,有宮人過來請示小荷:“姑娘,您要不要過來看一眼?”
小荷慌忙收起那錦囊在懷中,跟過去瞧明王,卻見他面上浮起了一點血色,口鼻微翕,又很快寂靜下去。
拼命為他吊命的太醫擦了把汗:“六成能活!”
小荷忙伸手去探他額頭,依舊冰涼不似活人,但眼皮子卻輕輕掀了一下。
還有救。
徹夜,她照答應了宋汀那樣,守在他身旁。
燈燭剪了又剪,紗布拆了又換,小荷一直拿帕子擦拭他的額頭,胳膊,和胸膛。血污一點點擦掉,露出裡面幹淨的肌膚。
有時她下手摁得稍重,許是弄疼了他,他就會從胸膛裡悶悶地輕哼一聲,似乎在睡夢中向她表示抗議。
每當這種時候,太醫們都喜形于色。
再後來,小荷逐漸看習慣了他身體的每一處,也數清楚了他前胸後背上一共有多少條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