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裡,二人隻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還是能夠稱為“朋友”?是普通的點頭之交,還是可以互訴心事的好友?
對于他們究竟是什麼關系,棠荔枝根本拿不準。
去年年底她去上海報道踩踏事故,他熱心的态度甚至給她迷迷糊糊地造成了一些錯覺。但是自從泰國的司機事件後,他們就沒怎麼聯系過,而她剛剛在短信裡追問司機張勇的事,他的回複似乎也很冷漠。
唉,算了,先不管他。
棠荔枝定了定神,把飄飛的思緒收回來,決定先專心做好手頭的專題,等忙完這事空閑下來再說。
接下來的幾天,棠荔枝和柚子采訪了飛墨投資的幹預學校A,這家機構是花城市内規模最大、師資力量最強、也是收費最高的學校。接着,她們又去采訪了收費中檔的學校B和收費較低的學校C,對每一家的收費情況、幹預手段、以及幹預效果都做了詳細調查。
中午吃飯的時候,棠荔枝隻吃了半碗車仔面便撂下了筷子,就連她平常喜歡喝的鮮榨橙汁也沒有擰開蓋子。
“這篇專題,恐怕一萬字都寫不下。現在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真讓人頭疼。這個病太複雜了,每個患兒的情況都不一樣。有些年紀很大了都不會說話,沒有肢體語言,也沒有自理能力;有些則能專注于彈琴或者畫畫等某項活動,但是沒有社交能力……從2歲開始确診,家庭每年幹預的花銷在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至于幹預效果也是各不一樣,有些孩子進展緩慢效果不大,而有些在幹預後甚至可以接近普通兒童的智力和社交水平。還有,每個城市對于自閉症兒童的福利補貼和醫療報銷也不一樣。再者,能一年額外花十幾萬進幹預學校的家庭,也都是收入還不錯的家庭。那麼沒錢治療的家庭,他們的境況又是怎麼樣的呢?”
柚子雙手伸進頭發抓了抓,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光是聽這些老師的描述,我就能感受到這些家庭的父母在承受多大的壓力。自閉症孩子往往需要一位家長來全職照護,經濟壓力和精神壓力常年如一日地折磨着這些家庭。花錢幹預有效果的還好,那些錢和精力砸下去卻沒有進展的孩子是最可憐的。”
棠荔枝翻看着從學校帶回來的資料,說道:“之前其他媒體關于自閉症的報道确實太過片面了,他們的報道根本就不能讓大衆真正了解這些患兒和患兒家庭的處境。過目不忘、有特殊才能的天才是極少數,實際上大部分患兒的成長過程都十分艱難,家長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讓孩子的學習能力和社交能力産生一點點進步。這些家長是極其偉大的,他們能盼望的其實隻有醫學的進步、幹預治療的方式能夠有效。”
柚子:“這是比癌症還恐怖的疾病,到目前為止,醫學界對其成因還沒有确定的說法,隻能說遺傳因素是原因之一。至于能不能治好,能到什麼程度,似乎全看造化了。”
棠荔枝擰開飲料瓶,咕咚咕咚灌進去了幾口冰鎮橙汁。她想起舒宜主任的話 —— 真實客觀地報道新聞是記者的責任。
她作為書寫者,不能讓自己一直沉浸在消極悲傷的情緒裡。
就算寫這篇專題的難度很高,隻要理清思路、列出大綱、收集好資料,慢慢寫總能完成。
“好了,接下來,咱們要聯系采訪一些自閉症的家長,看看從他們身上能不能挖掘出值得報道的故事。”棠荔枝說。
柚子翻開記事本,上面記錄了一些從學校那裡拿到的幾個家長的聯系方式。
她們一一打電話聯系。
但非常不順利的是,沒有家長願意接受采訪,更不用說露面出鏡了。
首先,這些家長的日程安排都非常緊張,哪有時間接受沒有收益的采訪?再者,家長認為接受了采訪又能怎麼樣?不過是把傷痛再重複一遍,對我的孩子能有什麼幫助?
棠荔枝非常理解他們。以往的她都會不遺餘力地說服被采訪對象,但這次被拒絕後,她沒有再多言争取,而是道謝後便直接放下了電話。
晚上,柚子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去跟拍馬拉松比賽所以先回家休息,棠荔枝一個人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報社。
她一屁股坐進椅子裡,打算先簡單整理一下目前收集到的資料,至于家長那邊的采訪,明天再想想辦法。
報社的人都走了,隻有老黎辦公室裡的台燈還亮着,電腦屏幕也沒有熄滅,但是人不在座位上。
過了一會兒,一陣茶葉的清香飄了進來,老黎端着杯子從茶水間回來。
年輕人靠喝咖啡提神,老黎喝不慣咖啡,他在瞌睡的時候通常都是用濃茶來讓自己打起精神。
“咦,老黎,這麼晚了你也還沒走?”棠荔枝手上敲着鍵盤。
“我剛寫完也門撤僑的專題,明天要發。你也還沒走?”老黎看到她正在電腦上整理資料。
“是,這幾天采訪了三所學校,我先整理一下。不過……家長那邊還沒有采訪,今天下午聯系了幾位,都不太願意接受……”
“你可以采訪我。”老黎平靜地說。
“欸?”棠荔枝停下正在打字的手,轉頭看向老黎。
老黎随手把保溫杯放在桌子上,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前幾天會議上的事……現在想起來還挺尴尬的,是我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正确地了解自閉症,那天是我太激動了……”老黎的眼眶微紅,說話時始終垂着眼眸。
“老黎,你不必道歉,我都了解了。馮鑫鑫的提議确實太過草率,她對自閉症的看法跟真實情況相差巨大……”說起這個沉重的話題,棠荔枝十分小心,她生怕不小心會戳中别人的痛處。
“對了,孩子現在恢複得怎麼樣?幹預治療有效果嗎?”棠荔枝問。
“他今年跟你差不多大,但是跟你比差遠了。”老黎無奈地擠出了一絲笑容,“他小時候做的幹預比較多,前前後後花費了上百萬,跟不幹預相比當然是好很多,隻是年紀越大,幹預的效果越不明顯。最辛苦的是孩子媽媽,從小到大都要寸步不離地照顧。他隻勉強讀完了初中,高中的課程對他來說太難了。不幸中的萬幸的是,他對植物非常感興趣,我托人在植物園裡給他安排了一份照看花花草草的工作,每天他媽跟着他一起上班,也算是把生活踏入正軌了。不過,我和孩子他媽總有走不動的那一天,到那時候,他該怎麼辦……”
老黎說到擔心自己和妻子衰老的時候,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作為一個快五十歲的大男人,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落淚,強忍着情緒完成了接下來的采訪。
在交談中,老黎提到了“精神撫慰犬”,這是棠荔枝在之前的資料中沒有看到過的。老黎說,在孩子小時候,有一隻拉布拉多對孩子很有幫助,可以有效地幫助孩子減少情緒爆發,提供給孩子安全感。
但是,合格的精神撫慰犬非常稀有,且價格十分昂貴,少有家長知道這種幹預方式。
老黎在接受采訪完之後,又給棠荔枝介紹了兩位家長。這兩位家長是他在病友群裡認識的,他們願意講出自己孩子的故事。
一周後,一篇題為《請無良媒體停止跟風美化自閉症!記那些沒有故事的自閉症患兒家庭》的長篇報道正式完成。
這篇文章計劃在4月2日晚上正式發表。
正當臨門一腳之際,下午五點左右,兩個正當紅的大明星猝不及防地在圍脖上官宣了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