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嘯的老家位于芒芒砀北麓,故黃河南畔的楊鎮,三十餘戶,人不足二百,村不大名聲倒不小,方圓百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該村原名張窪,隻有幾戶人家,清同治年間,突然有位揚氏晉商造訪,看這裡南仰芒砀,背靠故黃,土地肥沃,氣候宜人而又偏僻,便隐居下來。傳說他在山西惹上官司被迫離開原藉流落于此,随着朝代的更疊,到了光緒初年官司已無人問濟,他便開始置辦家業,建造房舍,購買田地。光緒未年建成坐北朝南一處四合大院,堂樓二層十間,東西廂房齊備,大門氣勢恢宏,院牆高聳,檐廊環院。整座建築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帶有顯明的山西民居風格。同時購良田千頃,并在徐州開了當鋪,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宣統二年,楊家為擴大名氣将張窪改名為楊鎮。到了民國十年,天嘯的父親楊啟發省吃儉用在原來建築的前面又加蓋一進院落,形成兩進兩出,新蓋的門樓雄偉高大,一對石獅虎踞左右,院内影壁磚雕精美,碩大的篆體福字鑲嵌其中。盡管建築規模不是十分宏偉,但在當地私人宅院中卻是鶴立雞群,首屈一指,人稱“楊家大院”。
可楊家人丁不旺,世代獨傳。到了天嘯父親這一代終于有所突破,喜得男丁兩個,長子天嘯,次子天覺。老大聰明伶俐,老二稍有愚鈍。楊啟發為了光宗耀祖,把希望全寄托在大兒子身上,7歲送他去芒砀縣城小學念書,誰知這小子天生不是讀書的料,8年才混了個完小畢業,卻與初中無緣。他爹不死心,托人花錢進了私立養正中學。不料這他一天打漁兩天曬網,三天兩頭曠課,口口聲聲說上學如同坐監,他父親讓他學管家他不感興趣,讓他去當鋪學做生意,他說看見那些破爛玩意就頭疼,不過有一樣挺妨他爹,就是喜歡聽書,尤其對河南墜子更是情有獨鐘,書場沒少光顧。老師稱他朽木不可雕已無法救藥。他父親楊啟發整天被他氣得鼻冒青煙,可又毫無辦法,看樣子指望他耀祖光宗恐怕是不成了。這老二天覺又不是那塊料,眼看這萬貫家業就要敗落,所以他父親整天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1943年清明節過後,楊啟發去了趟徐州,說是放心不下當鋪的生意,前去察看經營狀況,其實他真正目地去興化寺求簽拜佛,懇求佛祖保佑楊家趨吉避兇家業興旺。
興化寺:原名石佛寺,又名興化禅寺,為佛教禅宗寺院,1390年明洪武年間,緣大石佛始建,為蘇北佛教一大叢林。石佛依山而鑿,高約11.52米,始鑿北魏政平年間,距今已有1500餘年曆史。據說此寺求簽十分靈驗,香客絡繹不絕,香火極其旺盛。
次日早飯後楊啟發趕至興化寺捐了10塊銀元的香火錢,拜過石佛,然後到抽簽處接過僧人遞給他的簽筒,将所求之事在心中默念,雙手握住簽筒輕輕搖動,一隻竹簽蹭得從中跳出,他趕忙拾起隻見簽上寫着:“田園廖落幹戈後,骨肉分離波濤中”。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他臉色煞白,出了一身冷汗,手中的簽不由地從手中劃落,他呆在那裡好大會才緩過神來。他慌忙将簽撿起扔進箱内,心中暗暗思想純粹胡說八道。正巧住持路過看他面色驚慌,上前單手施禮:“阿彌陀佛施主可有什麼心事,不訪說出,也許老衲能解一二,如有難言之隐不說也罷。” 楊啟發不願說出實情,謊稱:“沒,沒有啥事,謝謝大師”。住持微微一笑:“廣廈千間,夜眠不過六尺。家财萬貫,一日隻有三餐。人生在世應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 楊啟發聽後覺得住持講得很有道理。可是心中顯祖榮宗的欲望已根深蒂固,并不是一下子能去掉的。盡管如此,他内心仍有所動, 聯想到那簽上的兩句詩,常言道富不過三代,從他祖父來此創業已幾代過去,難道這是天意,到了天嘯這一代家業真的就要敗落了嗎?既然這小子不願讀書,也不必要再給他較勁了,指望他光宗耀祖,看樣子無法實現了,隻要他能安心成個家傳宗接代,守着這份家業就阿彌陀佛了。再說這小子今年老大不小,按理說17歲也該談婚論嫁了,以前為了兒子的前程,怕耽誤了學業不願給他過早成家,現在看起來學業難成,不如回去抓緊給他說個媳婦成了親,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說不定成家後,在媳婦的勸說下或許能浪子回頭呢,想到這裡忽然感覺心情一下子輕松許多。自己已過天命之年,快要入土之人,幹麼這麼拼死拼活,不舍吃不舍穿,自己也該輕松輕松享享福了。聽說城北吳集最近來個唱墜子的小丫頭,名叫阚秋月,藝名“小玉蘭” ,雖然才14歲出道不久,可墜子唱得卻是小有名氣。不妨自己出錢讓她來唱十個晚上,就算是給自己解解悶消消愁。楊啟發雖說是個有名的财主,可他并不像别的财主那樣對窮人橫眉樹眼,一毛不拔,他對佃戶即不苛刻也不嚴曆,每到逢年過節時還賞些米面,因此在長工和佃戶中口碑較好。他主意拿定便返回家中,立即派傭人去吳集訂場,回話說要等十天後下個台口唱完才能過來,既然這樣也隻好再等幾日就是了。
到了這天一大早, 楊啟發就吩咐傭人趕馬車将她們師徒二人接了過來,安置在原來長工住的兩間草房内,裡間鋪着麥稭可休息,外間有鍋竈能做飯。米面油鹽老東家早已備齊,讓她們自個做自個吃,省得挨門依戶去派飯了。
秋月先扶師傅在外間坐下,将鋪蓋和随行物品放進裡屋麥稭上,她把被褥鋪好,讓師傅躺下歇着,自己開始打掃外面的房間。她衣着雖有些破舊,倒也幹淨可體,别看她個不高幹活卻非常麻利,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就是這個道理,不大會房間内收拾的幹幹淨淨,有條不紊。随後便開始生火做午飯。隻見她長着一張瓜子臉,線條清晰,美麗動人。彎彎的眉毛下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如同兩顆杏仁一般靈動,充滿着獨特的魅力。鼻梁高挺,嘴唇紅潤嬌小,總是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她出生于河南省中弁縣,原名汪秋月,8歲那年夏季,日軍攻陷徐州,沿隴海線西犯,鄭州危急。為阻止日軍西進,□□孤注一擲,決定“以水代兵”,下令扒開花園口黃河大堤,沒想到此時正值汛期黃河上遊河水暴漲,決口迅速沖大,黃水如脫僵野馬奔湧而下,一瀉千裡,迅速淹沒了中牟、 尉氏、扶溝、西華等地,數十萬老百姓猝不及防,葬身魚腹。她父母和弟弟全都遇難,所幸的是她抱住一根圓木才免遭此劫,一路漂泊至民權,有一唱河南墜子的阚氏盲藝人念她孤苦伶仃,便将她收留身邊傳授說書,從此改名阚秋月。由于她長相俊美,嗓音純厚,又刻苦好學,12歲登台一炮走紅,在當地嶄露頭角,人送藝名“小玉蘭”。
這時有五六歲的小孩子,好奇地堵在門外朝屋裡瞧。
東邊隔壁住着長工父子二人,父親去地裡幹活還沒收工,他兒子李大海,一十六歲,身材瘦小,尖嘴猴腮,這小子雖說長得有些寒碜,但由于勤快,能說會道,從十歲就跟他父親來楊家幹活,深得老東家楊啟發的賞識。他看到秋月長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兩隻小眼當時就直了,突發歹意,覺得一個說書的下流人,随便玩玩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他為了給阚秋月搭話便對堵在門口的孩子們嚷道:“去,去一邊玩去,做飯有什麼好看的。”說着朝一個男孩的屁股踢了一腳,“還不快滾。”
幾個小孩沖他使了個鬼臉,很不情願地跑開。
李大海盯住秋月:“哎,唱墜子的小妹妹,我叫李大海,就住在你隔壁,缺少啥就說一聲。”
“謝謝李大哥,東家把東西都備起了,不缺啥。”
“哎、别客氣出門在外不容易,我來幫你燒火。”說着進前就要去燒火。被阚秋月一把攔住,“不麻煩大哥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可李大海硬是死皮癞臉往鍋門口鑽,他拉開秋月一屁股坐在鍋竈前:“咱們以後就是鄰居了,幫幫忙也是應該的。”說話間色迷迷的兩眼冒着欲光,盯着秋月不放。秋月一時無了主張正在為難之時,她師傅從裡間摸着走了出來:“謝謝這位小哥,不必麻順你了,還是俺自己來吧。”李大海見狀也隻好罷手,氣哼哼地離去,心中暗想一個破說書的下九流,有什麼了不起的,反正離得近,不會找不到機會。
初夏的夜晚,一輪潔白的明月像一個銀盤嵌在深藍的空中,灑下一片銀光。打麥場上早已人頭攢動,擁擠不堪。
河南墜子的前身是流行于河南的道情、莺歌柳、三弦書結合而成的一種民間說唱藝術,其說唱語言具有鮮明的地域方言特色,是最能夠體現中原地區地域文化性質的因素之一。
今晚演唱的曲目是老東家事先按排好的《雷公子投親》,墊曲是《十大勸》。隻見小玉蘭手拿簡闆, 她師傅手拉墜胡,腳蹬踏闆, 兩人配合極為默契,悠楊流暢的前奏調門一過。小玉蘭開口唱道:國正人心順,官清民自安。
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
一勸世人孝為本,黃金難買父母恩。
孝順生的孝順子,忤逆養的無逆人。
我說這話你不信,看看你的周圍人。
為人不把二老敬,世上你算什麼人。
二勸媳婦孝公婆,孝敬公婆好處多。
給你看門又幹活,又是你的看娃婆。
孝敬公婆免災禍,後來曾把孝名落。
我說這話你不信,以後你也當婆婆。
三勸公婆莫心偏,閨女媳婦都一般。
女兒不過常來往,媳婦常在你面前。
又做飯來又生産,鋪床疊被把飯端……
聲音沙啞渾厚、口齒伶俐、咬字清晰,表情細膩。頓時好聲四起、掌聲雷動。衆人紛紛誇贊。楊啟發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暗暗稱道:“果然名不虛傳,小小年紀能唱出如此動聽的墜子,長大一定是個名角。”他覺得以前定的10個晚上似乎有些短暫,不妨再加20天,也讓他這個墜子迷好好過把瘾。
第二天,在縣城讀書的少東家楊天嘯騎着自行車回家取東西,剛一進村迎面碰上李大海,他知道少東家愛聽墜子,點頭哈腰滿臉陪笑:“少東家你可來了,你要不來我今個正準備去城裡給你報個信,老東家請了個唱墜子的,你不知唱多好而且人也長得漂亮,人稱“小玉蘭”。
天嘯一聽是“小玉蘭”忙問:“可是民權的“小玉蘭”嗎?”這個名字他在城裡書場早有耳聞,隻是沒見過。
“可能是吧,反正長得好唱得也好。”
“何時來的?”
“昨晚頭一場,今晚我早早給你占個位子。”
天嘯囑咐他:“要靠最前面的。”
“這個你放心,一定讓你滿意。”
天嘯雖說和父親談不來,但在衆人眼裡還是個不錯的小夥子,他言談不俗,舉止優雅而得體,挺拔的身材,四方臉,高鼻梁,一對深藏在劍眉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到了晚上他搬了個小椅子,在李大海事先占好的位子前坐下,果然是最前面、離書案隻有一米之遠。小玉蘭還沒出場。李大海便繪聲繪色地又誇贊小玉蘭唱得如何如何好,長得怎麼怎麼俊,把小玉蘭誇得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楊天嘯有點不相信,隻聽說有個小玉蘭墜子唱得好,長相并不清楚:“真有這麼好嗎?”
“不信,你一看就知道了。”
天嘯就等小玉蘭出場一觀究竟。話剛落音隻見小玉蘭提着水壺端着茶碗,她師傅抱着墜胡和腳踏闆在她的引領下來到書案前。沒想到小玉蘭一出場驚得楊天嘯目瞪口呆,全身怔住,以為看花了眼,借着書案上玻璃罩油燈,仔細打量這位剛出道的小姑娘,隻見她細條身材,烏黑的秀發,潔白如玉的瓜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透着一股聰明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啊” 了一聲,萬萬沒想到面前這位說書的小玉蘭,竟然和他夢中情人一模一樣。不久前一天夜晚他做了一個春夢,夢中的情景立馬浮現在眼前:
那天晚上他在宿舍的床頭上翻開王實甫的《西廂記》,看了張生跳牆一折,口中念着:“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看着看着竟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張生,在紅娘的指引下去和崔莺莺約會,天嘯朦胧之中見崔莺莺來到床前,隻見她年紀不過二八,膚如白玉,面似桃花、上寬底寬窄的瓜子臉上兩道彎彎月兒眉,一雙大眼含情脈脈。他突然抓住小姐的手說道:“莺莺小姐,想死我也。這不是在做夢吧?”
小姐羞答答地說:“不是做夢,張先生,實在對不起,隻因母親悔婚導緻公子染病在身,今晚特來探望,還請公子見諒。”
他驚喜萬分,不知如何回答,稍等片刻言道:“多謝小姐如此大義,能有你這般紅顔知已,乃小生大幸也。既然小姐有意,不妨今晚咱同拜天地永結晉蘭,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相公之言正合我意。”
“快随我來。”說着迫不及待地拉起她朝桌案走去,插爐為香兩人拜了天地,緊接着入了洞房,兩人解帶寬衣正雲雨之時,忽聽老夫人在門外高聲罵道:“好一對不知羞恥男女,快快給我滾了出來!”
天嘯猛得驚醒,渾身大汗淋淋,心中怦怦直跳,隻覺内褲濕了一片。原來是一黃梁春夢,内心久久不得安甯。
雖過多日,可夢中情人的容顔迄今記憶猶新,并時時浮現在他腦海中,沒想到與眼前的小玉蘭如同一人。不僅形象俊美逼真傳神,而且連說話的聲音也同如出一轍,當聽到小玉蘭嗓音渾厚、悅耳動聽。不由讓他驚喜若狂,甚至有些神魂颠倒,再也無法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緒,忽得站起就要與阚秋月搭話。李大海看見拉了他一下:“少東家,你咋啦?”他這才感到有些失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又覺不妥,隻好強壓住内心的激動坐了下來。
一直到演出結束,天嘯的心情都無法平靜,很想到小玉蘭住處找她,可夜深人靜又恐不便,再說素不相識也不知從何談起?隻好默默不樂回到家,他躺在床上,心中如翻江倒海,翻來覆去睡不着,滿腦子全是小玉蘭,直至天明都沒有合眼,暗暗發誓這輩子非她不娶。吃過早飯就想去找小玉蘭,可又怕師徒二人休息不起,隻好先回縣城,課堂上小玉蘭的形象依然揮之不去,他思想着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小玉蘭一面,可如何見呢?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買些吊爐燒餅作為見面禮,這種燒餅是當地有名的特産,所謂“吊爐”,頗有特色。一般制作燒餅的工具是燒餅在上面,火在下面烤,而吊爐則是燒餅在下面,火在上面,先用火将爐烤熱,然後選用精白粉加入溫水,食堿和精鹽,拌和均勻,将面團揉勻,搓成條,分成重約50克的劑子,擀成薄片,刷一層花生油,折疊擀成長圓薄片,用手拿住一邊在案闆上使勁甩開,如此反複倒換位置甩上幾次,甩勻以後,再用手抻薄一些,再刷一層花生油,兩手各捏住一頭,由後向前反複折疊後,按扁擀成直徑6厘米的餅坯,撒上芝麻,貼在爐铛内,烤約8-10分鐘,至餅皮金黃便可出爐,外酥裡嫩,香鹹可口。
天嘯未等中午放學便離開了學校,到街上買了十個吊爐燒餅,騎上自行車向家急駛而去。到了楊鎮家也未回,直接去了小玉蘭的住處,他知道自己喜歡小玉蘭那隻是一廂情願,不知人家是咋想的?畢竟雙方條件過于懸殊,再說她師傅還在身邊,俗話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事還真急不得,必須從長計議。他将自行車停在路邊,提着燒餅來到門前,正好師徒兩人剛起床,還未來及做飯。天嘯自我介紹道:“我叫楊天嘯,在縣城讀書,楊啟發是我父親,看你們不好做飯,就随便買了幾個燒餅,請你們收下。”說話十分和藹可親。
“原來是少東家……這樣不合适吧,米面油鹽老東家已經給俺備好了。”小玉蘭的師傅有些不知所措。
“這有啥不合适的,出門在外免不了作難,幾個燒餅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以後别叫我少東家,叫我天嘯就行了,需要什麼東西盡管講。”
“哎喲,少東家你太善良了,俺們到過好多地方,頭一次碰到你這樣的東家能如此對待俺這說書人,俺師徒倆謝謝你啦。”小玉蘭的師傅激動一連作了幾個揖。
“别客氣,其實咱們都是一樣的人,你們也不容易,幫你們也是應該的,秋月演唱的太好了,好長時間沒有聽到這麼好的墜子了。那好你們忙吧,别耽誤你們吃飯。”
“謝謝少東家誇獎,俺唱的不好。”一直不好意思說話的阚秋月終于開了口。她看這位少東家,團團的臉蛋,濃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言談舉止中透露出一種彬彬有禮的神态,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尊重俺這下九流的說書人,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不用客氣,以後叫我天嘯就行了,我先回去了。”說罷出門離去。玉蘭師徒兩人送至門外,等他走遠才回到屋内。她師傅誇贊說:“少東家能如此看得起咱,真是個難得的大好人。”阚秋月雖說沒有言語,内心卻充滿了感激。
天嘯初次和她們近距離的交談,雖說時間不長,但已達到目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他知道這事不可操之過急,首先要取得對方的信任。從此他每天太陽不落就趕回楊鎮,不是捎幾個燒餅,就是送些水果,總之沒有空過手,這些意想不到的舉動的确讓阚秋月師徒倆人不勝感激。一晃半個月過去了,楊天嘯始終沒有找到向阚秋月表白的機會。
說來也巧,就在這時楊啟發突然讓天嘯後天去相親。自他從徐州回來以後,就托人給兒子提親,條件并不高,長相一般即可,但必須門當戶對能過日子。可這樣的大戶人家實在太少了,方圓幾十裡也挑不出幾戶,好不容易在商丘北找到一家,女孩和天嘯同歲,個頭容貌也稱得一般,就是體形稍胖一些。楊啟發聽後滿心歡喜,為子嗣的繁盛,這樣的身段不僅能幹農活,好生養,而且旺夫旺子,也正是老東家所期盼的,如果兒子滿意,馬上定親過年就結,說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孫子呢。
天嘯得知後犯了難,既不能透露自己的心思,又不能直接拒絕父親。最後苦思冥想終于想了一招,等見面後當場就說相不中,即使他父親再有意見也是枉然。
見面的地點定在縣城,楊啟發滿有信心地事先預定好飯館。不料剛一見面天嘯就說女孩體形不好,說什麼都不同意。楊啟發當時火冒三丈,說女孩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而且門當戶對,這樣百裡挑一的姑娘你不願意,難道你想要天仙不成!不論他爹怎麼說天嘯就是不願意。女家也顯得十分難堪,飯也沒吃就離開了。楊啟發差點氣昏過去,一場相親就這樣不歡而散。楊啟發憋了一肚子氣回家往床上一躺,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
生氣歸生氣,為了傳宗接代,繼承家業,兒女婚姻大事必須父母來操辦。兩天後楊啟發又催媒婆去城東大戶張家提親,張家也是有名的大地主,雖然沒有楊家業大,但在城東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況且去年張家曾托人來提過親,楊啟發也見過女孩,細條高個,眉清目秀,體形要比上一個苗條的多,況且年紀比楊天嘯小兩歲,隻是女孩一天學沒上,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所以楊啟發當時推辭道等天嘯畢業後再說,現在看來兒子學業無望,隻好硬着頭皮去登門提親。
想不到第二天媒婆回話說女方沒意見。楊啟發聽後不勝歡喜,為防止兒子重蹈前轍,既然女方同意,幹脆省去相親這個環節,他自己做主直接訂婚,而且越快越好。為了隆重起見地點仍在縣城,和上次相親一樣事先定好了飯店。不過這次沒有告訴天嘯,計劃到那天從學校直接叫他過去參加訂婚儀式。其實楊啟發這樣做也不為過,舊時婚姻多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甚至可包辦。男方請媒人先往女方提親,稱報吉。女方同意後,交出寫有女兒生辰八字的紅帖,即“庚帖”,稱“出帖”,俗稱“出八字”。男方取得庚帖後,然後請算命先生算男女生辰八字是否相克,稱“合婚” 。楊啟發收到女方紅帖後,把男女生辰八字請風水先生算了,并不相克,頓時心花怒放,恐夜長夢多壞了這柱好事,當即将訂婚之日定在本月26日舉行。
天嘯自從那次相親不成,知道父親不會善罷甘休,不由地憂心忡忡,小玉蘭這邊沒機會表白,更不敢向他父親坦誠交代,他十分清楚父親絕對不會同意的,雖然父親喜歡聽書,但他最看不起這些說書唱戲的,稱他們是下九流,同妓女一個德性。可天嘯卻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發誓非阚秋月不娶,實在不行就和秋月私奔去外地說書。隻要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什麼學業家業統統不要,可這事必須向阚秋月挑明,他尋思良久決定星期天,帶她去縣城買東西向她表白。怎樣才能帶她去呢?想了兩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為這事星期五他連學校也沒去,從早上就在遠處轉悠注視着秋月住處的動靜,又不敢直接去找小玉蘭,怕被她師父當場拒絕,以後事情就更不好辦了。就在他為難之際,忽然瞧見秋月挑着一副水桶直奔井台而去。楊天嘯不由喜出望外,馬上跟了過去搭讪說:“秋月,打水啦?我幫你吧。”
正往井裡續桶的秋月擡頭一看是他連忙說:“是少東家,不麻煩你了,俺自己能行。”
“哎,還是我來吧。”說着将秋月手中的井繩奪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