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仿佛被禁隔在空中,沒有一絲能滲進院落,破空聲伴随着無數不知名但力道強勁的圓珠從四面八方湧來。
圓珠砸在身上并不疼,但落地即碎,碎的極細,再不見蹤影,隻有内裡含着的一小點粉末撒出,粉末在更多圓珠四散紛飛帶起的風中揚起,被吸入鼻腔,兩人不敢大意,立刻拿出絹帕在臉上纏了幾圈系好阻擋這來曆不明的粉末。
兩人均服下了齊湟特制的屏息之藥,可以在一定時間裡減緩氣血流動,使習武者與普通人無異。因此,她們才能不像葉恒一樣,聞到“孟婆湯”便就地暈倒。
但近乎無休止的移動躲避,加上絹帕的阻隔使人呼吸不暢,讓失去了内力的兩人呼吸粗重了許多。
梁皖在空隙裡取出了照明的熒玉,在秋旻的保護下抓住了一個圓珠細細看去,這珠子通身潔白,手感光滑,光線映照下竟還有些瑩潤之感。
梁皖極為不可思議的想,這玩意兒該不會是……想着,梁皖捏着圓珠的手在地上輕輕一磕,圓珠應聲而碎,梁皖兩指捏着珠子的斷面,不得不接受,這小珠子竟然是中空的瓷珠!
梁皖擡手又從秋旻衣服上接住了幾顆滑落的瓷珠,仔細觀察着,最後确定這些珠子果然一模一樣,不過尋常串珠大小,卻各個精細,沒有半分疏漏,從釉質看,得是十幾年的珠子了。
記憶中婦人的聲音跨越十幾年的光陰再次響起,梁皖站起身,拉住秋旻,沖對方笑了笑,牽着她跟着那道聲音走,當腳下機括聲響起時,滿天的珠子終于漸漸平息,隻留下滿地粉塵紛飛。
梁皖将珠子遞給秋旻:“能把通身施釉做的這麼爐火純青的,天底下隻輝月梁氏一家。”
秋旻将珠子遞回,看着梁皖小心翼翼将它們用棉布包好,妥帖收進袖袋,問道:“梁老夫人梁輝,不愧是輝月梁氏當初原定的家主繼承人,果然厲害。”
秋旻解開臉上的絹帕,蹲下身,小心用指尖拈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前聞了聞:“隻是少量的緻幻類藥粉,吸入的再多也隻是産生一點幻覺,精神脆弱的可能被吓暈吧。”
梁皖收好了珠子,看了看這除了熒玉散出的微弱光線外沒有半分自然光線的院落:“這大半夜的,要是有哪個倒黴宮人進來,被亂打一通,再聞了這藥粉,出現點幻覺看見什麼人影,隻怕是要奔走相告:明華宮明妃鼓搗妖術,明華宮夜夜鬧鬼,大家快跑!”
秋旻笑了笑。
兩人一同往殿内走去。
梁輝,是在先帝還不是皇帝時,與其情投意合之人,和包括先帝在内的友人們一起打天下的人,也是在先帝登基後被卸磨殺驢的人。
為了瞞住自己過往的不堪,先帝殺了當初與他一同從泥潭裡爬出來的孤女盛風。
因為疑心,先帝毒害了為他打開城門的錦衣衛世家子葉川及其妻子江萱。
為了大批兵器,先帝用意圖謀逆的罪名逼得龍泉制劍世家傾家族幾世累計才換得與他一同闖蕩江湖的沈家少家主沈泉性命,至此沈家元氣大傷,銷聲匿迹。
為了娶世家女為後,又不想落得負心人的名聲,先帝逼得靠手藝吃飯的制瓷世家女梁輝自斷一臂,才願意留其性命。
為了自己不落下卸磨殺驢的名聲,又不想讓舊人安穩活着,先帝以家人為脅,逼得書香門第出身的梁月拿着虎符鎮守邊疆,再不回京。
大漠聖女對皇帝什麼心思梁皖不太清楚,但她祖母梁輝對整個皇室都恨到骨子裡沁出毒水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傳聞,梁輝當年在得知,秋禾梁澈帶人造反,最後扶上的皇帝竟然也是先帝的兒子後氣得拔劍險些當場砍了梁澈。
内室裡并不陰森可怖,恰恰相反,内室裡除了一些積灰以外,在陳設布局中竟然還能感受到一絲溫暖——生來便帶着溫暖舒适的羊絨遍布整個屋子,梁皖甚至還能感受到鼻尖萦繞着一股略微熟悉的氣味——西北大漠的牛皮帳在陽光中會散發出的味道。
有了這股氣味加持,屋内的陳設也越發眼熟——這些東西,竟然和西漠王小心翼翼保存着的那間帳子裡的東西均是配對的!
皇帝的明妃和西北藩王竟然相隔千裡卻不約而同的保存使用着無數成對的物件,這事傳出去隻怕皇帝要成為千古笑柄。
可若換作是西北大漠送來的人質聖女與大漠内僅剩的祭司隔着萬水千山依舊用着配套的物件,便帶上了幾分悲情色彩。
梁皖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就知道這位聖女與她祖母是實打實的一路人。
她們都從未忘記自己是誰,沒忘記是誰害得她們到了最後的境地。
西漠王的聲音似乎再次在耳邊響起,“小姑娘,誰給你的膽子直接進這個帳子?”
梁皖深吸口氣,将本就幹練的裙擺提起系好。
“行差踏錯半步,我保證,你活不到齊湟配完藥。”記憶中的西漠王,不,或者說大祭司,笑着說。
牆上的挂袋看似平平無奇,但内裡卻含着無數極鋒利的短針,短針連着蠱卵,若是稍微碰上一下,短針便會立刻戳破蠱卵,戳破的瞬間短針移位,在布袋上留下小孔,讓蠱蟲從袋中鑽出,立刻鑽入入侵者的體内。
這樣的蠱卵,分兩層布滿了整個袋子,無論是從内觸碰還是從外觸碰,皆是如此。
地面半實心半中空,實心處是布置的機關,可卻必須走實心處,因為空心處地面底藏着細線,受力下陷便會牽扯細線,牽動機關,使其按特定軌迹襲擊入侵者。
可實心處也并非安全,從踏入屋内的一瞬間,地面下的機關便已經蓄勢以待,必須保證踏在實心處的重量絲毫不變才能不使機關牽動。
……
這樣的機關,整個屋子都是。
精神高度緊繃中,梁皖又落下一步,餘光中,她看見了不知道該怎麼走才能不觸發機關,隻能站在門口等待的秋旻,她突然想:如果她當初沒有突發奇想闖進那間與衆不同的帳子,如果她沒有撞見那時正好在那的大祭司,或者是她聽完大祭司的話轉身就走而非刨根問底問他該怎麼才能不觸發機關,她又該如何面對此刻?或者,她還能不能活到今日?
最後一步落下,秋旻終于松了口氣。梁皖也收起思緒。
梁皖照着記憶裡大祭司告訴她的位置,取出了一個草紙包,觸感粗粝,絕非京城之物,仿佛甚至還能聞到來自大漠的味道。
兩人又把整個明華宮搜了一遍,類似的草紙包找到了幾個,但明華宮裡确實見不到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
聖女如同真的憑空消失了一般
站在明華宮外,梁皖看着高高的紅牆,她突然想:也許這位傳說中身為神明女兒的聖女,已經回到大漠的懷抱了吧。
…………
先在紙包中找到對症的丸藥給葉恒服下,之後幾人便一邊守着葉恒和蕭楠哲一邊研究着其他的東西。
聖女留下的東西不少,比如許多字迹深紅的書稿,但其都以秘文寫就,大概是西漠的不傳之秘,從聖女和祭司所用之物均遙遙呼應來看,西漠的東西應該分為兩份,一份在聖女一脈中相傳,另一份則在祭司一脈中傳承,聖女怕她走後下一任聖女無從學習,聖女至此斷絕,故而留下這些。
這些東西,幾人無意了解,于是放于一旁,繼續尋找。
下一個紙包中竟還有許多寫着中原文字的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