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途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帶走的。
總體就和上課玩手機,被班主任抓到差不多。
他攤手,她戰戰兢兢交出鑰匙,他轉身,她面如灰死悶頭跟上。
全程不僅一句交流沒有,就連“這樣不好吧”、“你沒開車來嗎”、“送了我你要怎麼回呢”這類委婉的掙紮,她都沒想起來,就不明不白踏進了囚車。
她不知道作為乙方,在公開場合碰到客戶,招呼都不打一下就開溜這種行為,究竟有多少解釋空間,卻已經切實感受到了它所帶來的後果。
就是會哐的一下!
讓人從根源處又矮一截。
這種莫名其妙的磁場,讓她警覺地端直身體,雙手規矩放在腿間,僵硬目視前方,根本不知該說些什麼。
偏偏他已經捉人捉贓,竟也絲毫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漫無邊際的尴尬…
蘇途攥着掌心,又裝死似的拖了好一會兒,才剛生出點兒不能任由沉默繼續下去的眼力見,肚子就很懂事的搶先一步:
咕噜…
咕噜噜…
在密閉的車廂裡。
清脆。
響亮。
時述聞聲看她一眼:“餓了?”
“沒…沒有。”
蘇途兩眼一黑,立刻掩住小腹:“可能是剛喝了碳酸飲料,有點兒氣體堆積。”
午飯過後,她就隻喝了半壺茶和一杯酒,當然是餓的,可要是如實相告,有可能會換來與他共進晚餐的殊榮…
她選擇餓死。
好在他似乎也就随口一問,很快便收回視線,繼續開車。
蘇途這才注意到自己這輛城市越野,對他來說竟然還是有點兒緊湊。
他身高腿長,磁場極強。
隻是坐在那裡,就讓整個車廂變得狹小,連車載香水的味道,也被強勢扭轉為一種幹淨的、幹脆的、硬朗的男性荷爾蒙。
感官猝不及防被迷惑了下。
恍神之間,車輛靠邊。
蘇途見他垂手松開安全帶,說了句“稍等”後,便推門下車,徑直走向不遠處的一家麥當勞,不多時便帶回兩支甜筒。
仍是那副冷肅神情,看着她說:“要哪個?”
蘇途眨了眨眼,看向面前一粉一白兩種口味的甜筒時,也不可避免地瞥到了包裹着它們的大手。
誇張到單手拿着兩支,都還有大量富餘。
指節修長,腕骨突出。
還有種常年泡在水裡的,極緻的白皙與澀情。
她遲緩伸手,指向粉色那支:“…這個。”
時述驅動指尖,青筋略顯。
無接觸送到她手中。
呼…
蘇途暗暗松了口氣。
回正身體輕抿了口,待清甜蔓過舌尖,又微微偏頭瞄了一眼。
她敢肯定,他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局促,猜到就算買了漢堡回來,她也未必會吃。
但冰淇淋不行。
會化。
并且買的是兩支,好像是他心血來潮想吃,就順便帶了她的份,因為第二支半價。
隻是這面無表情吃東西的樣子,真的很難讓人感覺美味。
蘇途抿了抿唇,多少有點慚愧:“不好吃嗎?”
時述嗯了聲,沒否認:“太甜。”
蘇途也不意外:“後備箱有礦泉水,需要幫你拿嗎?”
時述自行下車,打開後備箱時頓了一下,視線掠過被随意堆放的茶葉禮盒,伸手取了兩瓶水,回到車上給她遞了一瓶。
簡單潤了下口,便不再逗留。
恒際酒店位于市郊,離市區有足足90分鐘的車程。
蘇途本就是乙方,又剛受了人家的好意,要再這樣一路沉默下去,那就真的是禮貌問題了。
而他們之間,能聊的話題也就那麼幾個。
她自覺略過潛在的尴尬,稍稍側首,試探着說:“我能問一下,您找到我們工作室,是因為韓總的推薦嗎?”
時述開車的風格和他本人一緻。
很穩。
遊刃有餘的穩。
聽到這話卻有一瞬明顯遲疑,偏頭看過來時,蘇途以為他要否認。
可靜默兩秒後,他答的是:“嗯。”
這就說得通了。
韓逸是她創業初期的客戶,當時的合作過程相當順利,順利到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再給她介紹些高質客戶。
因為是轉介紹的緣故,新客戶對她的信任度也很高,既不會在專業上為難她,也不會在打款日期上做拖延。
簡單來說,就是事少錢多。
時述顯然也很符合這一定義。
區别隻在于,他一次轉完全款的風格,要更為利落。
有了這層基礎,蘇途的心态也放松了些:“下午沒來得及多說,其實關于設計的事,我還有些問題想和您确認。”
時述沉聲:“好。”
蘇途頓了下,組織語言:“主要就是想了解下,您對空間布局的需求。”
“首先是套間,您大概需要幾個?”
“然後是功能空間,就比如書房、健身房、影音室這些,其實就是居住者的一些喜好,如果有的話,麻煩您盡可能都提一下,我好在方案上體現出來。”
她本來還想問他有沒有喜歡的風格,但想起下午的對話,直覺他可能對這些沒什麼概念,就想着等到平面方案敲定之後,再讨論也不遲。
車輛駛近路口。
時述平穩刹車,指腹輕撚方向盤。
本意是想讓她自由發揮,又因為她說話時滿臉公事公辦的防備,與這一口一個的“您”,被迫收斂:“蘇老師有什麼喜好?”
蘇途指着自己:“我嗎?”
時述颔首:“作為參考。”
“…噢。”
設計師被尋求意見也是常事,蘇途很快便從善如流:“可我的喜好都比較普通,就是美術、攝影這些,沒什麼參考價值。”
如果工作技能也算喜好的話。
她倒也不算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