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雨季剛至,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瓢潑。
連着積了幾天的濃雲,黑壓壓地懸在半空,好像随時都能壓垮一幢彌天大樓。
雷雨轟鳴間,一道铮亮閃電劃過他巋然輪廓,長睫拓出一層陰翳,低垂的眸總有點難以言說的危險。
“相信你的專業。”
淡淡一句,不輕不重。
卻似在她肩上壓下了一副“後果自負”的擔子。
可這房子又不是她住,她又哪裡能擔得起拍闆的責任,也不能自我打臉說:其實我也沒那麼專業,您還是照自己的喜好來吧。
一時便有點兒卡殼似的相顧茫然:“……”
“扣扣——”
會議室被敲響。
“師父,時隊——”
趙旋一鼓作氣将門打開,才驚覺兩人之間氣氛微妙,整個人頓時就有點來的不是時候的淩亂:“那、那什麼…下午茶到了,我來給你們送一下。”
“…好!”
蘇途如遇救命稻草,立刻從無盡的對視中抽離:“進來吧。”
趙旋這才謹慎入内,有些磕絆的把兩份擺盤精緻的甜品與飲品,分别放在兩人面前。
擡頭時,聽見時述平靜道了聲:“多謝。”
“沒有沒有!”
他立刻挺直身闆,一副慌得不行的樣子,飛快擺手:“是我們應該謝謝你才對,過來看方案,還專門請我們吃下午茶!”
又忍不住多多表現:“哦對了,還有樓上的那些,我一會兒出去就給他們送!”
蘇途趁亂揉了揉發僵的臉。
心說看吧。
就是這麼吓人的呢……
時述淡然颔首:“麻煩了。”
餘光視野開闊。
“不麻煩不麻煩!”
趙旋幹笑了下,又沒話找話:“您方案看得怎麼樣啦?”
時述也并無不耐:“定了。”
“定…定了?!”
趙旋猝然睜大眼睛,心說你兩這才進來多久,你就是盯着我師父看的時間都比圖紙要長吧?這怎麼就能定了呢?!
表現出來的卻是:“那、那一定是我師父的方案很好了!”
時述不疑有它:“的确。”
蘇途:“……”
“哈……”
趙旋震驚的同時,也有點興奮:“那時隊,您現在有時間嗎?”
他今天盛裝打扮,穿了一整身時述與某運動品牌聯名的T恤、長褲、闆鞋,就差沒把“我是你粉絲”五個大字焊在腦門上了。
好不容易壯着膽子搭上話,真心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我真是你粉絲!從七年前多魯多世錦賽開始,你每場比賽我都是蹲的直播!”
“就、就是想問一下,要是不打擾的話,方不方便跟您合個影呀?”
說完又請示一般看向蘇途。
一來他畢竟是在上班,這樣打擾客戶确實不妥;二是他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有種奇妙的直覺,好像這事就得先經過她同意,時述才會點頭。
蘇途卻很茫然:“……”
一臉“你問的是他,為什麼要看我”的表情,左右觀望了下,見兩人好像真的都在等她表态,才不明就裡地開口:“我幫你們拍?”
而後果然。
時述當真沒半點猶豫,就配合拍了一個系列。
與此同時,門外又接連探進三顆躍躍欲試的腦袋:
陶傾清舉手:“時隊,我能不能也拍一個呀?”
月嘉:“…我也想。”
陳唯舟:“還有我!”
工作需要,蘇途的拍照技術還不錯,成片速度很快,過程中還能稍微指導一下大家的站位與姿态。
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某人全程隻有一個表情,盡管她略略有點兒不懷好意的,隔着鏡頭提了幾次“都笑一笑”,他也隻是敷衍地牽動唇角,眼角眉梢均無半分笑意。
像個被迫營業的男模。
看得她都替金主鬧心。
好處也有。
就是隔着屏幕,的确是沒那麼吓人。
她拍完,稍微翻看了下,确認沒什麼問題後,把手機還給趙旋:“好了。”
陶傾清立刻湊過來:“我看看我看看!”
陳唯舟驚歎:“靠!師父你也太會拍了吧!”
趙旋嘚瑟:“這張我起碼得有185吧!”
月嘉拆台:“那還不是因為時隊沒站起來。”
趙旋跳腳:“殺人誅心啊你——”
也許是公衆人物經常會被提出合影,這種廣泛認知自帶一層“親和”,也許是剛剛反複的拍攝過程中,時述都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
所以大家早就把開始的緊張抛諸腦後,陶傾清還興奮地提了句:“蘇蘇姐,你要不要也拍一張?”
蘇途本就是個被隔絕在輕松之外的例外,才剛坐回原位,神情又是一僵:“……”
陶傾清捧着手機,正想指揮兩人再挨近點兒,卻猛不丁發現:“你們有沒有覺得,師父和時隊好像……”
月嘉眼神接話:有點搭。
俊男靓女。
體型差,禁制感。
沉穩與清冷,硬朗與柔軟。
最點題的是——
甫一聽說要合影,下意識望向對方的刹那,距離拉近,視線碰撞,俯首與仰望,臣服與領受,宿命感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咔嚓——”
閃光燈亮起,兩人同時看向鏡頭。
“咔嚓——”
迎面又是一張。
已經容不得她拒絕或接受了。
蘇途蓦地紅了臉:“……”
心跳失衡間,做出惱怒的樣子:“别鬧了!快回去幹活。”
“好好好~”
陶傾清連連應聲,邊往外走邊意有所指地說:“把空間留給你們哈。”
一路撤到門口,又忽然回頭,興緻勃勃地扒着門框:“我再多問一句!”
“時隊,這照片方便往社交平台上發麼?就工作室的微信微博之類。”
她可不是在磕什麼cp。
而是在盡責完成本職工作,想方設法地給工作室做宣傳罷了!
時述也沒多問:“自便。”
蘇途:“……”
陶傾清:“收到!”
……
熱鬧戛然止住,空氣卻沒有因此降溫。
蘇途手心微汗,心跳亦有些過速。
說不清具體因為什麼,隻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有點不太合适,不論是大家不知緣由的起哄,還是他出人意料的配合。
“抱歉。”
她抿了抿唇,真心緻歉:“耽誤您時間了。”
時述靠着椅背,沒接這話:“下午忙嗎?”
蘇途擡眸:“不忙。”
雖然還壓着一堆待辦事項,但一般和客戶有約時,她至少都會騰出半天空擋:“下午隻和您排了時間。”
倒是沒想過會這麼順利。
前後不到一小時,方案就聊完了。
時述也不浪費:“那我再待會兒?”
蘇途有些懵:“啊?”
他伸手,把甜品推放到适合她品嘗的位置,指尖輕敲桌面:“一起?”
“昂…”
蘇途怔怔的:“當然可以啊。”
本來就是他請客嘛,這都已經擺到桌面上了,總不能再叫他打包帶走吧?
而且,他要是不願意,她還能有膽子強硬到當面把甲方爸爸轟走嗎?
時述也沒深究。
她到底是沒這樣的心,還是沒這樣的膽。
得到允準,便坦然取過吸管,右手固定住頂端,左手從中段撕下半截包裝,将尾端紮入杯中後,順勢扯掉剩下的一半。
拎着飲品放到她左手邊時,微微傾了傾身,清冽的荷爾蒙傾覆,倏然包裹着她。
蘇途看着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不急不緩地做着這些,頰邊剛褪下的紅暈又有了些微漲勢:“…謝謝。”
時述嗯了一聲。
象征性嘗了口果飲後,就又是長久的沉默。
他不動,蘇途自然也不好意思動,可要是繼續這樣僵持,難不成要一起守着這些甜品,幹坐到天黑?
吸管咬了又松,終于還是硬着頭皮,略有些乞求地擡眼:“那個…要看電影嗎?”
雖然那樣的畫面也挺玄幻的。
但讓他盯着電影看,總比盯着自己看要好得多!
時述點頭,無可無不可道:“好。”
蘇途如蒙大赦,趕忙伸手去拿遙控:“那您有什麼想看的影片?我找找看有沒有。”
時述頓了下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
“這麼巧?”
蘇途忽又一愣,不可思議看向他:“我前幾天才在微博上,看到有人推薦這部,覺得影評寫的好還轉發了…”想着下次有空可以看看。
說完才覺失言。
他們并不是可以分享這些瑣事的關系。
“嗯。”
時述卻未叫她冷場,還像是在驗證她所言非虛般,有來有往地應了句:“我也是在微博上,看人推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