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途手上有條珠串,質感是光滑堅硬的,倏然陷進皮膚的觸感很是鮮明。
上一回是冬天,顆顆冰涼随着她的撲騰,在他頸間亂竄,這次是剛睡醒,珠子随着身體升溫,傳遞給他的,便是種諷刺的溫潤。
時述指尖輕顫,正欲覆上柔軟背脊。
面前脆弱身形忽而一僵,慌亂撤離間,後背直抵車門,撐到極緻的瞳孔裡,更滿是對他避如蛇蠍的驚恐:“對、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是什麼。
外婆嗎?
饒是她現在神志不清,也知道這樣的解釋有多蒼白。
投懷送抱就投懷送抱。
裝什麼認錯人。
僵持之中,時述的眸色果然冷了下來,懸空的手垂落,而後緩緩回正身形,已然是副疏離至極的模樣,竟還有氣度為她開脫:“做噩夢了?”
蘇途臉頰淚痕半幹,額間又冒出一層虛汗,整個人淩亂不堪,想不到更合适的說辭,隻能順勢就坡下驢:“…嗯。”
她失落低頭,亦真心抱歉:“對不起。”
時述沒應聲。
隻将鑰匙交還于她,語氣疏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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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經濟繁榮,城市發達。
中心區連片的商務高樓間,錯落穿插着不少城際公寓,面積不大,但精簡扼要,視野極佳。
月輝剛剛沖破雲層,為霓虹大地鋪上一層底色時,韓逸恰好解開密碼,悄悄溜進其中一處住所。
看着客廳錯落有緻,大大小小擺放着幾十個模型,一幅因為沒人及時來把它們推倒,而快要将房子裝滿的景象,歎為觀止的嚯了一聲:“情聖啊。”
這得是寂寞成什麼樣?
才能一個人悶不做聲,把模型拼成山了都!
他好奇伸手,剛要碰到茶幾上的一隻“兔子”,房門就“咔哒”一聲打開。
時述磁場沉冷的進門,見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當即便松開把手,将門敞開,穩穩待客:“出去。”
“……”
韓逸很受傷,也很習慣受傷:“别呀!”
很快就繞到玄關,把門帶上開始扯淡:“沅沅今天心情不好,讓我自己找地方過夜,我這不看你一個人無聊,就想着過來陪陪你嘛。”
時述懶得探究:“不需要。”
韓逸:“那你就當收留我一晚!”
時述:“酒店都倒閉了?”
“……”
韓逸急了:“我要是敢一個人去開房!還用得着跑你這裡來?!”
卻仍然沒有喚醒時述的同情心:“橋洞安全。”
“……靠。”
韓逸:“真特麼活該你沒有女朋友!”
說到這裡,韓逸神思一頓,才發現他今天的氣壓似乎格外低了點:“怎麼?出師不利?”
“被蘇老師拒絕了??”
時述給他一個“最好自己麻溜滾蛋”的眼神,換鞋進了客廳,把車鑰匙扣在茶幾上,随手倒了杯水潤喉。
而韓逸非但沒能體會他的“用心”,還瞬間八卦心大起的湊了過去:“真被我說中了?!”
“我靠!那蘇老師是牛啊,你這都快财色兩空了,她居然還能坐懷不亂——”
“铛——”
玻璃杯底撞上桌面,時述冷冷擡眼。
“……”
韓逸适可而止的閉嘴,剛想着要不還是滾回家去跪地求饒,總比留在這兒被滅口了強。
時述就忽地開口:“要是你和餘沅沅分手……”
沒等說完,韓逸就瞪大眼睛,應激地跳了起來:“你才和餘沅沅分手!呸——”
“你才和女朋友分手!呸——”
“你都沒有女朋友,在這兒跟我聊什麼分不分手的啊?!”
“……”
時述平靜睨他。
韓逸一副命很苦的樣子,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并不是女朋友在給送命題,沒有必要這麼應激。
當下又是一臉吓死我了的表情,很沒面子的質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時述沉吟片刻,也覺得自己是問錯人了,但話到喉間,又不想再這麼咽回去了:“要是你和餘沅沅分手。”
“她要多久,才能忘了你?”
?
韓逸一頭霧水:“要是我和她分手?你不關心我多久才能忘了她,關心她多久才能忘了我幹嘛?你到底是誰兄弟——”
喊到一半,才驚覺他話裡有話:“等等——”
“不是,你想問的其實是蘇老師要多久才能忘了她前男友吧??!”
時述沒說話。
算是默認。
這麼一比,韓逸頓時又爽朗起來,端起被人請教的姿态,大爺一樣坐進沙發:“那你要是問我,這也沒什麼參考價值啊。”
“畢竟我如此優秀,還肯對她言聽計從,她要是離了我,能不能活下去都成問題吧?怎麼可能忘得了啊!!!”
時述竟無法表示不認同:“……”
确實沒有參考價值。
他就多餘一問。
韓逸見好就收:“不過話說回來,你幹嘛突然這麼問?是蘇老師在你面前對前男友念念不忘了?”
“嚯,這麼長情的嗎……”
時述沒再理會。
低眸扯過台面上搭到一半的模型,繼續往上壘。
韓逸看他這樣,也沒忍住擔憂:“欸——那要是蘇老師就是忘不了,那人也準備要回來争取了,你怎麼辦?”
“讓是不讓?”
其實要隻是蘇途單方面念舊倒也還好,畢竟這家夥有的是鐵杵磨成針的耐性。
最怕人家其實雙箭頭!
那他這一屋子模型,可真就是白搭了。
時述不說話,還不緊不慢在那兒研究圖紙,韓逸等急了,伸手扯了一把:“跟你說話呢!”
不小心帶倒模型,零件铛啷啷掉落下來。
時述半俯着身,指尖垂在桌面。
意外的沒有動怒。
讓是不讓?
如果年夜那晚,什麼都沒發生,他本可以一直安于現狀。
可那通失落的電話,偏偏就打到了他這裡,讓他生了據為己有的心思,便再沒可能壓得下去。
就像是臨賽前,才被通知要替補出場一樣。
他本可以不争,但既然決心要了,就斷沒有再拱手讓人的道理。
他揚手,漠然将餘下零件推翻,低緩而不容置喙地說:“讓不了。”
畢竟,沒誰是随随便便就能成為替補的。
他們所付出的汗水,從金牌的渴望,從來都不比正式隊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