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宋楠睜開眼。
少女恬靜安然的睡臉這是他在重逢後第二次看見了。他一直知道她體弱多病不喜歡一個人呆在封閉的地帶,江祁垂眸,深深地看着蒼白的少女,恍惚了一陣,自嘲地笑笑,他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不願意留在北國呢,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遠走高飛從此再無踏足意呢?
他應該決絕點的,應該早一點去尋找那離去的少女,她離開後,其實他有過很多次機會,卻最後都放棄了。
他明明可以詢問母親她的動向,他明明可以再早些時候跨越山海去見她。但是他都沒有。
他那時固執地堅守着宋楠無心之言。
他驕傲又清高地等着當年黏在他身後的女孩回來,他依舊沒長進半分,依舊有持無恐。也真是不知道他的底氣哪裡來的。
明明她走後,他連她的聯系方式都沒有,就連唯一與她有關的空白缺口也是從别人哪裡知道的。他從來不想,從來沒有想過有的人真的會一言不發地永遠離開,而這場離開漫長到可能是一輩子。以至于再相見時已經物是人非,怎麼也找不回來過往的半分,記憶中的笑顔不再,生動不再。
她脆弱易碎,仿若琉璃,陽光會讓她融化,真實會讓她裂痕張揚。
宋楠離開後,他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畢竟他的圈子足夠熱鬧,他的人生無宋楠也璀璨,宋楠甚至從某些方面來看是一個拖油瓶,會拖累他向前的腳步,會讓他煩心、厭惡,這簡直就是麻煩的具體呈現。
于是很長時間他都不願意面對她離去的事實,他想,這又是她想出來的什麼無聊的報複方法。
宋楠太善變了,太會做戲了,太愛斤斤計較了,她總有一天會灰溜溜的回來的,會覺得這次開的玩笑太大了,會道歉,而他,會冷着眼嘲諷一般,說她隻會裝腔作勢。而這次玩鬧之後,宋楠依舊會聽話的待在他身後,安靜些最好,這樣他就會給她好臉色了。
他單純的以為宋楠隻是因為和他的吵架氣惱了起來,但他的話并無過錯,确實是宋楠做的太過了,當然或許他的态度是太冷硬了,才會刺傷一顆天真、懵懂的少女心,但是,他也沒錯。
他确實沒錯。宋楠從不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隻是因為恰好遇見了,恰好被委以重任,但他确實沒必要把她捧在手心。這隻會讓她得寸進尺。
他讀的懂宋楠對他的心思,但是對此又持冷處理。那時的他确實不喜歡宋楠,但也确實沒考慮過沒她的未來,他以為憑宋楠那執拗肯定會纏着他到大學甚至是工作。
而他未來或許又會煩心好一陣,思考着怎麼擺脫死纏爛打的她,他自認為自己早熟且目光長遠,也确實在她離開幾個月後,找不到事幹時把宋楠畫進過自己未來,做過規劃,最後依舊得出了不合适的結論。
他想,自己是不可能和這樣敏感、幼稚、愛哭一身公主病的家夥在一起。這會把他的精英人生規劃完全打斷,他的人生中,宋楠隻能是暫時的參與者,總有一天會離開的,或早或遠罷了。
但是,後來江祁發現,獨屬于他的小尾巴不見之後,他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平靜,當初那微妙的如釋重負也在後來變成鉛雲,密不透風,一想起來就壓抑不安。
後來的後來,他才發現,宋楠才是最狠心的,往後餘生,年年歲歲,她當初不動聲色留下的記憶錨點總能在特定時刻、特定地點被喚醒,然後記憶輪替,種種曆曆在目。
他以為是後知後覺的愧疚,對于導緻她的遠去的事實,以至于在腦海浮現出她笑顔的時候,心髒總是莫名一痛。
再後來,戒斷反應失控,他時不時想起那個名字,想起那雙含水的眼瞳,想起那嗔怒笑癡生動的女孩,想起她的擁抱,想起她在櫻花樹下轉身,群擺飛舞,笑意盎然,但回神後,心髒空蕩蕩的,指尖捏着的那隻筆也停滞良久。
與她分别的第一年零三個月,他終于着急了,哪些想不通的東西、不願去回憶的東西也在此刻被牽連起來。
于是,齒輪再次轉動,隻是這次命運的航線是偏航向她,他茫然地站在盛夏的梧桐樹蔭下,望着向他表白的漂亮學妹停駐良久,她眼睛和她有七分相似,笑起來确實另一番恬靜柔美,絲毫不似她的張揚,那天天空晴朗,喧鬧在遠處盤旋不落,他擡眼望向天際一側,垂眸時,冷靜淡然。
“對不起。”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宋楠再度睜開眼時,第一眼入目的就是有些某位低沉失神的跟蹤狂。
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發現針頭已經取下。江祁注意到了床上的動靜,視線垂落,兩人目光交彙。宋楠無端感受到些悲傷,她莫名想,江祁也會有如此脆弱溫柔的時刻嗎?但未及深想,就被打斷思考。
他擡起手,宋楠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識閉上眼,停滞在她額頭的手停留了三秒不到就匆匆收回,江祁手心觸碰時連帶着她不争氣的心髒也加快躍動,那晚的擁抱無端又浮現在腦海,宋楠呼吸一滞,強壓着重新席卷而來的盛大悲傷。
她睜開有些濕潤的眼,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帶着些傷感基調,開口小聲道,"麻煩你了。"
江祁垂在身側蜷卧着的手用力了幾分,但半晌後又緩緩松開,他聲音帶着些低迷的沙啞,宋楠聽見他回複說,‘沒關系。’
江祁眼中的落寞也讓宋楠變得沉悶起來,她起身彎腰穿上自己的鞋,吸了吸鼻子,勉強笑着道,“我好很多了。”
兩人相顧無言,宋楠眼眶濕漉漉的,她拿起放置在床上的圍巾,強迫自己背過身去,向着門口走去,出了門才發現是校醫室。
她變得安靜起來,和當年不一樣了,不再吵鬧,在他面前偶爾的生動活潑也是建立在神志不清,更多時候是一種平靜的歇斯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