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巍峨,沈絨被星璇攙扶着下了馬車,刺眼的陽光讓她有一瞬睜不開眼。
眼前的這座金絲鳥籠,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熟悉又陌生。
星璇第一次踏入皇宮,靠在沈絨身側嬉笑:“小姐,難怪這天下人都想入宮來瞧瞧呢,這金瓦紅牆,真是好不氣派。”
沈絨笑笑,沒說什麼。
氣派當然是真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家,争先恐後地将自己的女兒送進來,隻為延續家族的榮光,為父兄官場上添磚加瓦。
隻可惜,真正善始善終的人能有幾個?
當初坐在那鳳位之上,到底見證了多少美人在這座華麗的宮殿裡香消玉殒,她數都數不清了。
小宮女們貓着腰,在甬道的兩側跪得整齊。
“宸貴妃這兩個兒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厲害,當年若非靖北王率部擊退北疆蠻人,隻怕大涼危矣。隻可惜了,宸貴妃是個沒福氣的,在先帝前便去了。”
沈絨聞言,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
年幼時她曾因病而在西洲外祖家待過幾年,靖北王鐵血柔情,手下的北鷹軍亦是所向無敵,西洲人民紛紛對其尊敬愛戴。
隻可惜這樣一個英雄人物,最後也難逃戰死沙場的命運。
或許是曾承蒙雨露,記得靖北王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悲傷了許久。
也是因靖北王的死,北疆大門失了門閥,蠻人頻頻南下燒殺搶掠。
朝廷派去駐守的人無計可施,居然提出了派遣公主和親的荒謬主意。
也是在此時,靖北王的胞弟定北王上了請師令,率兵北上。
算算日子,也正是前不久,蠻族首領簽署投降書,此戰大捷。
若是沒記錯,定北王出征時應當也才十五歲。沈絨一時恍然,竟是和他一樣的年紀。
沈絨對定北王了解得不多,隻記得前世皇帝駕崩後沒多久,他便回到北地,再未曾見過。
但提起這個定北王,沈絨總會想起自己前生臨死前,姜準說的那一番奇奇怪怪的話。
她自從醒來後便百思不得其解,定北王和自己稱得上素不相識,為何姜準會在自己瀕死時提到他。
戚笛的身側沈五小姐沈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轉頭瞥了一眼身後慢吞吞的沈絨。
想到這幾日沈絨醒過來,便對自己愛搭不理的樣子,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恰在此時,一個小宮女端着幾碗熱茶,着急忙慌地直沖沈絨而來。
沈絨本在失神,待反應過來時,溫熱醇香的茶水已盡數潑在了她的身上。
還不等沈絨說些什麼,小宮女便蹭的一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奴婢該死,小姐恕罪。”
星璇方才沒攔住,卻也知道這多半是小宮女故意的。
看着沈絨精心準備了許久的衣裳被打濕,星璇頓時生了一肚子氣。
“你故意的吧,這麼大的地方,偏就撞在我們家小姐身上。”
此番動靜立馬讓在場的衆人紛紛觀望起來,沈家人也回頭看過來。
計劃達成,沈綿躲在戚笛的身後,看熱鬧似的看向沈絨。
“這是在宮裡!”戚笛立馬便覺得沒臉,疾言厲色,“絨兒,你便是第一次入宮,也該管好你手下的侍女,大庭廣衆之下如此宣揚,成何體統?”
沈絨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小宮女,伸手将星璇拉到自己身後。
“星璇護主心切,絨兒日後自會好好教她規矩。可是母親,絨兒好端端地走路上,就被一個沒規矩的宮女給沖撞了。若是殿下失儀,陛下怪罪下來,誰能承擔?”
戚笛一愣,這才注意到滿地茶水和沈絨被打濕了半邊的衣裙。
霎那間,正看熱鬧看得起勁的沈綿覺得奇怪,沈絨何時變得這般上綱上線了。
若是放在從前,依沈絨的性子,怕早已讓人領自己前去更衣了。
不過,一切尚在計劃中,她不願看到計劃生變,面上仍是擔憂不已。
“這天氣這麼冷,姐姐不妨早去把衣裳換下來吧,馬車上不還帶了件新的嗎,禦前失儀可就不好了。”
沈絨剛想開口,身側跪着的小宮女便急忙開口打斷:“請小姐随奴婢來。”
沈絨長長的眼睫垂下,目光審視。
她方才還覺得這個小宮女分外眼熟,如今細細瞧了一眼,終于記起她是誰。
多年未見,她差點忘了,這不就是長陽公主身邊的滿香嗎?
上一世她成了皇後,姜準将他這個長姐的婚事交由自己。
自己也盡職盡責,為長陽公主尋了個門第、樣貌、才學都樣樣出衆的男子。
誰知,長陽公主卻因此屢屢找尋自己的麻煩,經常陪在她身邊的,便是這個叫滿香的小宮女。
長陽的母妃與戚笛是親姐妹,因此,她與沈綿也一直是親密無間。
戚笛顯然也認出了滿香,再加之沈綿一反常态關心起沈絨,立刻就明白此事怕是與沈綿脫不了幹系。
她雖不喜沈絨,可這到底是在宮裡,沈綿下手沒輕沒重,萬一生出事端,自己也保不住她。
一直走在前頭的沈無憂臉上挂不住,回頭緊蹙眉頭,有些不悅,沉聲開口:“絨兒,快去快回,别誤了時辰。”
看着這個人面獸心的父親,沈絨皮笑肉不笑,卻還是乖順地點點頭,她倒也真想看看,這個沈綿又搞出了什麼名堂。
沒料到沈絨這麼輕松地就答應了,滿香馬上便站起身,替沈絨引路。
星璇二人也要跟上去,剛要擡腳,沈綿便立刻訓斥:“你們兩個丫頭半點規矩都沒有,萬一沖撞了貴人,那讓咱們沈府的臉面往哪擱,便不必一同前去了。”
“可是…”
“星璇。”沈絨眼尾輕輕一揚,“你們先随父親去金銮殿吧。”
說罷,沈絨微微偏頭,與得意洋洋的沈綿四目交彙,眼神中閃爍着挑釁的鋒芒。
沈綿身子不由得一顫,下意識垂眸避開,忽然心裡沒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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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長長的甬道,逐漸人煙稀少。
春寒料峭,沈絨被冷風吹得發抖,瞧着越來越偏僻的路,冷聲問:“還沒到嗎?”
小宮女頭也不回,“快了。”
沈絨唇角微揚,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