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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誰是真正的東方仗助?”
一位穿着怪異的、畫着小醜妝的主持人對着話筒字正腔圓地說着。
岸邊露伴盤腿坐在這片什麼也沒有的雪白空間裡,盯着這位像是把色彩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小醜先生。小醜打了個響指,天空中随之出現一個漂浮的紅色橫幅,上面用打印字體重複着他剛剛說出的話語——誰是真正的東方仗助?
“我很忙,能不能讓我離開?”
小醜畫着的唇妝咧出個誇張的笑容,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将手支在突然變出來的講台上,向前傾身,去看坐在地上的岸邊露伴。
“别急嘛,歇一歇。總是很忙也很累吧?不如跟我玩個小遊戲嘛。”
岸邊露伴盯着小醜看一會,歎了口氣。他朝後仰去,大字型地躺在地面上,純白的、看起來近在咫尺的天花闆在他的注視下變得遙遠起來,湧動着、扭曲着,接着變成一片湛藍的天空。陽光從雲朵的縫隙間鑽出來,撒到他的身上,讓人生出一種暖洋洋的懶意來。岸邊露伴将手背貼到眼睛上擋住陽光,在席卷而來的困意中失去了意識。
1.
岸邊露伴眨眨眼,回過神。眼前的場景似乎是在一個高級餐廳裡,桌子上擺着兩三根營造氛圍的蠟燭,還有吃了一半的牛排。而他的指尖正被另一個人輕輕捏在手裡。
岸邊露伴猛地縮回手,躲過了那個正要往自己無名指上套的銀色戒指。他有些警惕地看了眼對面的人——是東方仗助。他穿着一身裁剪得當的高級西裝,頭發似乎也打理得比平時精緻一些,隐約間還能聞到一絲男士香水的味道。他比岸邊露伴印象裡的東方仗助似乎要大上許多,看上去至少也有一米九的個頭,眉眼間的五官要更深邃些。
見岸邊露伴縮回手,他也沒有任何意外或是驚訝的表情,隻是從容地将戒指放回桌上的小盒子裡,啪地蓋上了。這樣的東方仗助讓岸邊露伴感到陌生,便抿着唇,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東方仗助似乎沒有在意剛剛的小插曲,慢條斯理地拿起餐刀餐叉,将剩下的牛排切成小塊,送入嘴中。
“...你剛剛,是在做什麼?”
“嗯...”東方仗助擡眼看他,撅起的嘴唇上沾了點牛排蹭上去的油,他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來,倒讓岸邊露伴看到一絲熟悉的影子。“看了就知道了吧,我在求婚,而且失敗了。”
“...”岸邊露伴有點想說什麼,但是張張嘴,又閉上了。他拿起眼前的刀叉,劃開盤子裡的肉,也送了塊到嘴裡,仔細咀嚼起來。“還挺好吃的。”
“是吧?你高中時就很喜歡吃這家店的牛排,但是我當時才當上小警察,沒什麼錢,隻好跟你說等你考到年級第一就請你吃,結果隔一個月你就拿了第一的成績單給我看,還壞心眼地說我請不起。”
“...你現在二十五歲?”
東方仗助聞言詫異地眨眨眼。
“我今年三十啦!露伴,我上次生日時你還說我已經是老男人了!...嗚嗚,你到底是不記得我的年紀,還是在諷刺我啊。”
“哦,老男人。”
“哇!好過分啊!”
......
這個幻境還挺真實的。
岸邊露伴跟着東方仗助回了家,随着身體潛意識的動作走進了這個家裡屬于自己的房間裡。看來幻境裡的他還是在畫畫,不同的是現在正一邊做着漫畫連載,一邊在藝術系的大學裡上着研究生。他翻看起被房間主人壓到一堆漫畫稿最下方的相冊,最早的一張是東方仗助一手拿着自己的高中畢業證書,另一隻手抱着戴着厚厚口罩的、還背着小學書包的岸邊露伴,朝鏡頭笑得張揚。六年級的岸邊露伴兩手推拒着東方仗助的臉,眼角泛着紅。
“啊,當時你硬要說是因為花粉症的原因哭了,絕對不是因為我畢業要去東京上大學的原因。”
岸邊露伴被身後的聲響吓了一跳,更多的是被自己身體潛意識的不設防吓到了。相冊頁面的一角在他捏緊的指尖下打了皺,東方仗助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被他吓得一抖的岸邊露伴,彎腰從坐在地上的岸邊露伴手上拿過相冊,撫平那個角。相冊被主人保養得很好,雖然有時常翻閱的痕迹,但并沒有除了時光之外留下的痕迹。
“抱歉抱歉,我忘了敲門了...”東方仗助換了身居家的衣服,脫下西裝穿上印着花的睡衣,倒顯得像個正值青春的大學生了,仿佛歲月隻給他留下了更英俊的面容。
岸邊露伴坐在地闆上,就在東方仗助直起身帶下的一片陰影裡,仰頭看他。他的睡衣不是印花的,仔細看可以看出自己的筆觸,是岸邊露伴給他畫的睡衣吧,可能是惡趣味,作為一件送給年長自己六歲的同居人的禮物,上面畫的圖案倒是幼稚得不像話。岸邊露伴可以保證自己自從幼兒園畢業,就再也沒有畫過這種看上去是亂塗一氣的卡通了。
這個東方仗助比自己高很多,還總擺着一副長輩的體貼樣子,讓岸邊露伴有些不爽。
“你的戒指呢?”
岸邊露伴沒有堵住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有那麼一瞬間,岸邊露伴幾乎以為自己傷到這個在他說出拒絕話語時也沒有露出意外神情的東方仗助了。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間,又小小地、短促地換了幾口氣,這才長歎出來,做出一副誇張的沮喪表情來。
“露伴——!”東方仗助将相冊妥帖地放到一旁的書桌上,很是熟練地從岸邊露伴看似胡亂堆疊的紙張中推出一個幹淨的空間。然後他回過頭,帶着點讓岸邊露伴感到不妙的龇牙咧嘴的笑容。
岸邊露伴下意識就要喊天堂之門了,但又想到這裡沒有替身的存在。就在這個空隙裡,東方仗助已經靠近了,他在岸邊露伴的面前蹲下,接着伸出手,岸邊露伴注意到上面磨得堅硬的槍繭和一小塊燒傷,東方仗助就那樣緩緩地将手觸過來,讓縮到書架前的岸邊露伴再也沒有地方可以退了,然後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觸碰到他的腰上。
“哈哈!”岸邊露伴幾乎在他用力戳上自己腰上的一瞬間就不受控制地笑出了聲。“?等等?”
“才不等呢!”
東方仗助露出得逞了的笑容來,在岸邊露伴還在驚訝自己在那裡還有癢癢肉的時候,東方仗助已經像是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一般,咯吱咯吱地對着他的腰撓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等、哈哈哈!!等等!!仗、助!!哈哈哈哈!!!”
岸邊露伴左右扭着躲東方仗助的手,卻幾乎是被圈在東方仗助的懷裡,沒法掙脫開來,幾經掙紮後,甚至隻是轉了半個圈,把自己送進了東方仗助張開的手臂中。岸邊露伴的頭靠在東方仗助的胸膛,因為難耐的笑意而仰起頭來,他的手用力抓在東方仗助繃緊的小臂上,想要推拒開,但因為不斷的笑聲而卸了力氣,隻是松松地搭在那。
“放、哈、放開我!”
東方仗助的食指側邊有一塊槍繭,粗糙地蹭在岸邊露伴掙紮間露出的裸露的腰上,随着他胡亂蹬腿而帶動的動作,一路從胯骨滑到了腰腹,讓岸邊露伴發出了一聲變了調的,像是貓咪被捉住了敏感的後頸一般的聲音。這一下讓岸邊露伴徹底沒了力氣,顫抖着松了勁兒,隻靠在東方仗助的懷裡輕喘着平複呼吸。
“露...露伴...”東方仗助在那一瞬間就放開了手,握成拳的手僵硬地放在岸邊露伴的腰側,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尴尬,又像有點兒後悔,讓岸邊露伴想到那個在賭骰子時作弊的高中生。
“你要是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然後自首。”
“...我就是警察的說。”
接着空氣就安靜了下來,岸邊露伴便隻能感到靠着的胸膛呼吸間的起伏。他讓自己放空了一會,視線在這個并不很大的房間裡掃視。到處都充滿了岸邊露伴的風格,但又很自然地,融入了些東方仗助的特色。
牆上挂着一副水彩畫,畫的是葡萄中學的教室後方,一些擺得七扭八歪的書桌中,靠窗那側中間的擺放整齊的桌子反而凸顯出來,上面有幾隻岸邊露伴慣常使用的筆,和一本看上去下節課要用的數學書,書桌的一側勾子上挂了一個水壺,外面被一個醜醜的手織杯套裹着。教室的後方櫃子上,擺着一些獎杯和照片,雖然已經是很小的畫面了,岸邊露伴還是從那張照片上認出東方仗助顯眼的發型來,看來東方仗助也是從這個班級畢業的。
一米二的床上鋪着墨綠的床單和被套,枕頭邊卻放了個穿着警服的小熊玩偶,像那種娃娃機裡會有的類型。書櫃上充斥着各類的書籍,涉獵範圍很廣,但又突兀地夾着幾張報紙在裡面,剛剛岸邊露伴抽出來看過,上面印有東方警官的報道。書桌上的畫紙散亂堆着,但總有幾張畫着東方仗助,畫他熬夜值班後回來穿着皺巴巴的警服趴在餐桌上睡着的樣子,也畫他穿着家居服戴着圍裙,有點生疏地拿着炒菜勺的樣子。
地上堆着的紙更多,岸邊露伴拿相冊時瞥過幾眼,從小學時的東方仗助一直到現在的東方仗助,有一些毫無疑問是現在的岸邊露伴憑着回憶和想象畫的,但這個人,回憶裡并不會過度美化别人,或者可以将這個“别人”局限在東方仗助身上。有小學的東方仗助被毛毛蟲吓得眼淚鼻涕一起出來的,有初中的東方仗助淋着一身雨頂着書包跑的,有高中的東方仗助挂着一頭樹葉被救下來的貓撓得一臉花的,也有大學的東方仗助生着病一臉迷蒙地躺在被子裡的。
這些散在地上的,被一堆無關緊要的寫生蓋住的畫,有一個共同點。畫裡同樣有着岸邊露伴,跟東方仗助一樣年紀的岸邊露伴。他會捏着毛毛蟲吓他,會打着傘無關似地走過一身雨水的他,會在他被貓撓傷時捧腹大笑,也會在他生病時皺着眉碰他發熱的額頭。
這個岸邊露伴,看上去快要被東方仗助年長的、那遙遠的六歲的距離逼瘋了。他的愛那麼鮮明熱烈,一定是毫無遮掩地傳遞到年長的東方仗助的眼裡了。所以才會愈發的,在他含着理解和包容的視線裡,無比地想跨越那段清晰地橫在他們之間的年歲吧。
這個狡猾的東方仗助,即使是變得年長了,也還是那個說一套做一套的騙子。岸邊露伴看着充滿少年愛慕的房間,在心裡歎口氣,完全被看穿了啊,這個岸邊露伴。然後、就這樣跨過告白和戀愛,準備直接求婚嗎?真是被少年的愛寵壞了啊,根本就是個很壞很壞的大人,有恃無恐似的。
被自己拒絕的東方仗助,在想什麼呢。可能覺得過于突然了,果然還是要循規蹈矩地來嗎。也可能在疑惑吧。活該,如果是這個岸邊露伴,也絕對會拒絕他的。會把牛排扣在他那個可笑的頭發上,然後感覺被傷害了吧,為什麼一直一直視而不見呢,卻在因為得不到而愛得熱烈的感情裡突兀地隻給一個結果。
不過岸邊露伴似乎能理解。因為他太小了,因為怕他不懂得,因為怕他受傷,因為怕自己沒法給他想要的,沒法給他最好的。岸邊露伴看得出那身西裝花了他不少積蓄,戒指也是精心挑選并設計的,他會喜歡的款式。說到底,他帶着點冰涼握上自己的手,根本就是在顫抖着的。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有自信啊,東方警官。
其實不需要太過複雜,不需要昂貴的物品,也不需要什麼儀式。在東方仗助的身邊長大的那個、被包裹在關心和愛裡的少年,那個用自己的方式熱烈愛着的少年,隻需要最簡單的話語而已。
“你喜歡我嗎?”
岸邊露伴仰着頭,問道。
“...我喜歡你呀,露伴。很喜歡。”
岸邊露伴便笑了,有點像在笑傻傻的東方仗助,也像在笑這個房間的主人,他向上伸手揉亂東方仗助的頭發,仿佛在代替少年回答。
“嗯,我也喜歡你。”
2.
岸邊露伴被一雙肉乎乎的手戳醒了。有些迷茫的腦袋讓他心悸着從睡夢中驚醒,坐了起來,迅速地環顧四周。他急促的呼吸在撫過臉頰的微風裡平緩了,青草和泥土的觸感在手指下清晰起來。他低下頭去看,叫醒他的罪魁禍首正無辜地眨眼,還維持着蹲着的姿勢,仰頭看他。
上一個幻境裡還高到讓岸邊露伴仰視,這下又小到不可思議了。這個東方仗助看上去隻有三四歲大,頭發柔順地搭在臉側,還沒有梳上那個經典的發型,要不是他圓溜溜的眼睛從未變過,岸邊露伴幾乎要認不出他了。
“露伴哥哥!你怎麼在草地上睡着了呀!”
小孩特有的帶着些拖沓的軟糯童音從他肉嘟嘟的嘴唇裡發出,他的聲音很響亮,一看就是那種會在幼兒園積極舉手發言的類型。他看上去與岸邊露伴很熟悉,雖然還在問着話,但已經抓着岸邊露伴的上衣爬過來,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岸邊露伴下意識地摟住他,防止他小小的一團從腿上摔下去,該說幼年期的崽子總能得到優待嗎?這樣看上去脆弱的,在危險下毫無抵抗能力的東方仗助,居然讓岸邊露伴都小心翼翼放緩了手下的動作。
“明明說好帶我出來玩的,露伴總是對着水面寫寫畫畫呢。”東方仗助撅着嘴,一手抓着岸邊露伴的衣服,一邊歪着身子去夠放在草地上的速寫本,然後就轉了個身,在岸邊露伴的身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住,翻開了速寫本。
明明一開始還喊着露伴哥哥~什麼的,立馬第二句就不裝了嗎,即使還是個小鬼頭,也還是東方仗助啊。岸邊露伴随着他翻開的本子的動作去看,隻是一些常見的景色和人物的速寫,從筆觸來看應該大約是初中的時候,從矮了一截的視線也察覺到了,自己應該是縮水了不少。
“露伴,不能畫畫我嗎?”東方仗助胖嘟嘟的小手點到畫面上,是一個冰淇淋攤,店主和墊着腳去接甜筒的小女孩都畫得栩栩如生。“我當時明明也在這裡耶!在公園裡,是露伴給我錢去買兩個人的冰淇淋的吧?啊,你不會是嫌我礙事打發我走吧?所以最後兩個冰淇淋都給我吃了!害我回家鬧肚子被老媽罵了!露伴這麼讨厭我嗎?”
什麼跟什麼啊?聽上去隻是嫌這個小鬼鬧騰得慌而用甜品堵住他的嘴而已吧。至于會讓四歲小孩鬧肚子,根本不是初中的岸邊露伴會體貼地想到的。岸邊露伴有點想說不讨厭你,但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嘛,對着小孩子撒謊可不是他岸邊露伴會做的事情,何況小小的東方仗助根本不需要得到回應,就可以喋喋不休地說下去。
“我不可愛嗎?明明我很可愛的吧!老師和同學都說我很可愛呀!你看,我眼睛是藍色的吧?在日本不常見的...雖然也有人因為這個說我奇怪,但他們是在嫉妒吧?我按老媽說的輕輕~地錘了他們一下,他們就改口說實話啦。”
“...該說不愧是喬斯達家的嗎...”
“嗯?——所以說嘛,露伴,你為什麼不畫畫我呢?”東方仗助又翻到下一面,是幼兒園門口的樣子,一堆一堆的小孩和來接的家長,就連路過的貓咪都畫下來了。“很奇怪吧?明明是來接我的?卻唯獨不畫我耶!”
就連隻是看着那幅畫面,岸邊露伴都能想象到當時喧鬧的場景,簡直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啊。這個小鬼還在不滿什麼呢,能讓讨厭小孩、貓和人群的岸邊露伴去接他,已經是很大的殊榮了。
東方仗助匆匆地翻過沒有他的每一面,十幾年如一日的對他岸邊露伴的畫沒有絲毫興趣呢,真是讓人火大。翻到最後一面,應該就是他睡着前正在畫的内容了,是眼前的草地和河流,隻是畫到一半時線條就扭曲起來,從中間到角落用鉛筆拖出長長的痕迹。
“剛剛呀,露伴畫到一半就睡着了!我等你好久好久,再睡下去就着涼了,我就叫醒你啦。而且你外套比裡面衣服短一截,肚子被風吹着會難受啦,我就趴到你肚子上幫你捂熱了!”
難怪感覺腰腹部的肌肉很酸痛啊。不過小孩子的體溫确實更高一些,現在抱着這個肉乎乎的東方仗助,被風吹涼的指尖都回暖了,沉甸甸的重量讓人漂浮的心落回地面上。
“嘿咻!”
東方仗助把畫本啪地關上了,從岸邊露伴的腿上跳下去,靈活地落在草地上。他把速寫本塞進岸邊露伴身後放着的書包裡,又把滾落在一邊的鉛筆放進了他的文具袋裡,将拉鍊妥帖地拉好,往岸邊露伴這邊推了推。
“決定啦!露伴陪我散會步吧!”
平時的岸邊露伴一定不會答應小孩子的莫名請求吧。不過反正這裡是個幻境,也不會有一定要逼迫自己去做的目标,秋風正吹得他有些涼了,走一走也會暖和一些。
岸邊露伴便拿着被推過來的自己的書包,也站起來。他另一隻手自然地垂在身邊,東方仗助的熱乎乎的手便牽了上來,像個小暖爐似的,充滿活力和熱情。
岸邊露伴放松了力氣,跟着東方仗助的小手傳過來的勁兒,順着他主導的方向走着。
“這邊的河,再過幾個月會結冰,幾個月前的晚上還能看到螢火蟲呢。不過冬天的時候,冰結得很厚,踩上去都不會塌!”東方仗助又開始說話了,像個導遊似的,明明是兩個人都居住着的杜王町啊,自己還比這小鬼多看幾年呢。“河邊的草地看上去很幹淨,但其實有小蟲子!好在不會咬人,隻是會爬來爬去的。啊,我記得露伴有嘗過這裡的草吧?雖然我說很髒,但其實後來我有試過!沒什麼味道,水水的,有一點兒苦。”
岸邊露伴嘗過的可不隻是河邊的草啊,應該說他還有什麼沒有嘗過的嗎?有的話請務必拿來,可能可以得到漫畫家的簽繪哦,但是如果沒有好好回答在哪裡發現的,回家後或許會發現自己輕了幾斤,請謹慎對待。
“然後呢,這邊是露伴的學校吧?遠遠地能看到。我的幼兒園在這條路的另一邊,沿着這條路走就能走到露伴學校啦,在2年C班。這條路上的樹,到了春天都會開花,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花啦,但是摘下來做成餅很好吃!不過露伴春天總會繞道呢。”
春天的杜王町,幾乎有一半都會開滿花,簡直讓岸邊露伴頭痛得不行,幹脆就減少出行次數,或者去偏僻一點的地方取材。
“這邊的岔路過去,是露伴的家,中間會穿過一個,嗯——有很多很多賣東西的地方!我每次去都可以從姐姐們那拿到好吃的。她們悄悄跟我說哦,露伴很漂亮呀,她們也想給你塞好吃的的,但是你總是走得很快,或者拿個本子用很恐怖的表情畫畫,她們就不敢靠近了。所以我就跟她們說露伴很好的啦。你上次是不是被果子轟炸了?休息日在公園看到你對着好多包東西生氣。肯定是姐姐們太熱情啦!你的頭發都被揉亂了吧。對不起哦。但是仗助君沒覺得很抱歉,因為果子都很好吃吧?”
那條集市街嗎,說起來搬回杜王町後時候确實去過幾次,物美價廉,都是當地的商販自己家種植的或是養殖的,所以味道都很不錯,偶爾甚至能找到進山打的野味或者野果子之類的。
東方仗助拽着岸邊露伴來到一處公園。
“仗助君走累了。”他這麼大聲宣布,然後走到秋千的地方,伸手讓岸邊露伴抱。隻有一個秋千,在把東方仗助放上去和抱着東方仗助自己坐下裡,岸邊露伴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憑什麼讓小鬼坐着他站着呢。
東方仗助一刻不停歇的嘴終于閉上了,讓公園安靜下來。岸邊露伴輕輕晃了兩下秋千,鐵鍊随着擺動而嘎吱作響。
秋天了,樹葉染上了黃色,風吹過時飄落下幾片,從岸邊露伴的眼前劃過,落在了不遠處的噴水池裡。安靜下來後鳥叫聲也清晰起來,叽叽喳喳的,伴随着幾聲撲簌着翅膀飛到另一處枝頭的聲音。岸邊露伴擡頭看着傍晚夕陽映紅的天和慢悠悠飄過的雲,放松了下來。至少在這一刻,在微涼的秋風裡,在懷裡溫暖的體溫中,這一刻的杜王町,是和平的、悠閑的、讓人心生眷戀的,他的故鄉。
岸邊露伴抓着秋千的一側鐵鍊,在微微的晃動中閉上眼,能聞到木頭和鐵鏽的味道,還有懷裡這小子甜甜的糖果味。岸邊露伴幾乎又要睡着了。
唇上傳來一個輕輕的觸感,岸邊露伴睜開眼,将東方仗助抵在他嘴上的糖果卷進嘴裡。是金平糖,小的時候他也經常買來吃,令人懷念的味道。
“露伴,是不是很累呢?”東方仗助仰着頭,用手覆上岸邊露伴的眼睛,那股暖烘烘的熱氣随着黑暗蓋了上來,讓岸邊露伴繃緊了一瞬的身體又放松下來。“露伴對着大人,總是一副很成熟的樣子,即使很累了,也裝得像平時一樣。”
“但是這種時候,露伴在我面前總是會不說話了呢。是小孩子的特權,仗助君可是很會行使自己的特權的哦。露伴太過集中于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會繃得很緊呢,然後就看不見周圍了。明明很喜歡杜王町的吧?卻沒法在喜歡的地方放松下來,真是太難受啦。”
“露伴最喜歡杜王町了,所以會一直一直注視着,一直一直畫着杜王町吧。露伴,累的時候就休息一下吧,從集中的事情裡放開,看看你最愛的地方,一定心情就會變好吧。我也最喜歡露伴啦,會一直一直陪在露伴身邊的。”
“所以,就别因為期末沒考好難過啦。”
才沒有因為期末沒考好難過呢,臭小鬼。
4.
“嘶!”
腳踝處的疼痛感讓岸邊露伴條件反射地往回縮,卻被一隻手捉住了腳脖子,阻擋了他的動作。岸邊露伴支起身子去看,果然又是一個東方仗助。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正是青春活力的時候。但是與前面的兩個人相比,他又顯得過于冷了,隻沉着臉,握着岸邊露伴的手微微收緊。
傳來的痛感讓岸邊露伴皺起眉,擡腳朝東方仗助的臉踹過去,後者松開手,淡然地避開了。他後退兩步,這才讓岸邊露伴能好好看到他的樣子,他挽着袖子,露出來的小臂有着完美的肌肉線條,但比他的體格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紋在上面的紋身。紋身并不密集,仔細看也是設計過的好看花紋,若是讓岸邊露伴來評價,他甚至可以斷言這裡面有自己的手筆,當然也混入了某個混蛋的差勁品味。
一旦注意到胳膊處的紋身,再仔細去看,東方仗助幾乎到處都紋着不一樣的圖案。他的手指上有一些卡通的貓貓狗狗和一些英文字母,眉骨似乎也有一小處花紋,而鎖骨處則用羅馬音紋着岸邊露伴的名字。這一圈看下來,差點讓岸邊露伴在想象中的痛感裡龇牙咧嘴起來。
岸邊露伴去看自己收回的腳,腳踝處有一個小小的鑽石紋身,鑽石的周圍則是一圈字母,Josuke。現在,堅韌不摧的鑽石上被激光筆打出一處空白,像生了裂痕似的,那片空了的皮膚已經因為刺激而紅腫起來。岸邊露伴正半躺在一張床上,此時坐起身,而東方仗助手裡拿着一個連着線的激光筆,沉默地站在那看岸邊露伴的動作。
岸邊露伴伸手去摸那處紋身,應該是紋上時紋身師很注意的原因,圖案和字母的交織都很完美,沒有扭曲的線條,皮膚也沒有受傷,隻有現在那個被洗去的部分刺刺地發着疼,用手按上去能感覺到凸起。疼痛讓岸邊露伴的腳趾都蜷縮起來,但又因為從未有過的經曆而好奇地去觸碰,對着那處新鮮的傷痛處按壓,在他拿指甲去摳時,東方仗助猛然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腕。
岸邊露伴順着他用力的手去看他。似乎到了這個新的環境中,自己總是能感覺到疼痛。
“你看起來不是不想理我的樣子嗎?”
岸邊露伴用淡淡地語氣問他。
“...現在這樣碰可能會留疤。”
東方仗助似乎有一瞬間有點意外岸邊露伴會說話似的,對上了他的眼睛,但很快又沉沉地轉開了視線,松開手,坐到床邊的圓凳上。
“哦。我還以為你想讓我留疤呢?畢竟在我身上紋下這個的也是你吧?真是明目張膽地宣誓主權的行為啊。”幾乎不用費腦,岸邊露伴就可以推測出眼下的情況。情侶紋身,作為紋身師的男朋友,和正在幫自己洗紋身的前男友。“分手了就要洗掉嗎?真是會随意地對待别人的身體。”
“......”
出乎意料地,岸邊露伴的冷嘲熱諷沒有激起東方仗助的憤怒。看來他與岸邊露伴的相處比他預估的要久,以至于可以完全免疫岸邊露伴的毒舌了。岸邊露伴感到有些無趣,眼睛瞥到東方仗助身後的牆上,軟木做的牆闆上用大頭針釘着不少照片,有一些看上去是紋身店的客人,有一些是東方仗助的朋友,剩下的就是他與岸邊露伴的合照。看來他們的關系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竹馬了,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的畢業照都湊在一起。而大學時他倆牽着的手能表明那時就開始交往了吧。
哦~看來是所謂的倦怠期?感情好的時候就可以互相在對方身上留下似乎永遠都磨不滅的痕迹,感情淡了就可以輕易去洗掉嗎。
“怎麼了?不是要洗紋身嗎?”岸邊露伴輕笑着,對看上去冷冰冰的東方仗助說着,便将自己的腳往他的懷裡送,腳尖抵到他的腹肌,軟乎乎地踩了兩下。
這下倒讓東方仗助火大起來了似的,擡眼去瞪岸邊露伴,像在責怪他态度輕飄一樣。岸邊露伴則維持着他的好心情,将腳放松地搭在了他的腿上。
上個世界還是東方仗助一直在說話呢,現在倒輪到岸邊露伴來費口舌了。
東方仗助似乎真的不願意跟岸邊露伴說話似的,見他這樣,便埋下頭去,握起激光筆,似乎要順着岸邊露伴的意思繼續剛剛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