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确定了,今日他當真會從這裡過?”
鐘筠舟翹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地歪坐在石椅上。六角木亭爬滿嫩綠的新葉,卷着堆着枝條垂墜,堵去了大半的視線。
“放心吧,少爺。都打聽清楚了,保準不會有問題!”逐玉十足肯定地上下點頭,挺起胸膛煞有其事地拍了拍。
看他這樣,鐘筠舟禁不住悶出聲笑,放松下來,後背往圍欄上舒坦一靠。
朱紅色的衣衫經陽光映照如寶石般耀眼,零星绯色潑到面上,一張如雪臉龐暈染煙粉。
“好,那就等着吧。”
當下正值四月末,隐隐步入初夏,灑下的陽光裹挾燥熱。但在這隐蔽幽深的林中,泛起的暑氣被層疊綠葉擋在外,留下一地清涼。
等得時間長了,黏稠的困意忽地上湧。
昨夜鐘筠舟去觀鬥獸一時入了迷,直到半夜還興奮,直接騎馬去城外的獸園裡待了許久,大半宿沒睡。
今日一早又得到消息來堵人,這疲憊勁霎時侵襲全身。
氣候實在适宜,雙目漸漸被撫着閉上,繞耳皆是清風,鐘筠舟耳側懸垂的青絲纏綿翻飛,不多時就來到了熟睡的邊緣。
林間小道上,一輛馬車打遠處搖搖晃晃行來,碾過滿地落葉,檐角挂着的流蘇與馬兒喘氣的頻率逐漸一緻。
站着打瞌睡的逐玉被這動靜驚醒,腳下磕絆,扭頭看去,眯着眼細瞧了瞬,困頓的雙瞳霎時振奮。
“少—”
邊喊着,邊扭過頭,這才發現鐘筠舟已經徹底合上了眼,呼吸均勻起伏着,俨然是睡熟了。
逐玉嘹亮的聲線卡在喉中,瞬間陷入兩難的糾結。
少爺有起床氣,最是不喜歡别人在他睡覺時吵醒他。
此前有過好幾次先例,脾性活脫、尤為喜人的少爺一被叫醒就會黑臉,像極了少爺獸園裡豢養的老虎,張嘴就要吃人!
逐玉欲叫醒的話卡頓,回頭看那馬車又已經到了近前,一時為難至極。
馬車裡坐着少爺堵了好幾日的人,若是此刻錯過了,恐怕再想堵住人就很難了。再者,少爺必定會發飙的。
終于下定決心般,他轉身走出六角木亭,馬車恰好已來到近前,要在他面前的岔路口改道。
“等下。”逐玉展開雙臂攔車,行為頗有些莽撞。
趕車的車夫想不到居然會有人在此地攔車,一開始還沒發現這人,後來注意到的時候,急急勒緊缰繩。
車廂前後重重搖晃,車夫忙回身告罪:“世子恕罪,有人突然出現攔車。”
逐玉被馬車急停帶起的勁風吹得衣袍獵獵,面色白了瞬息,在聽到“世子”二字時,眼光又莫名亮起。
山風穿過林道,吹得六角亭飛檐處垂條的綠藤簌簌滌動,一道猶如金玉相擊的沉聲穿出馬車,直抵耳底。
“何人攔車?”
逐玉忙跪身:“世子,我家少爺想見世子,特地在此等候。”
馬車裡的男子又問:“你家少爺是何人?”聽不出多少情緒,仿佛并未因此生氣動怒。
車夫卻哆哆嗦嗦,一手拽着缰繩,另一手悄悄在腿上擦去汗水,喉頭上下吞滾。
逐玉低着頭沒注意到他的怪狀,恭敬回道:“内閣首輔嫡子,鐘筠舟。”
最後一字落,寂靜席卷整片山林,宛若巨獸張開了大嘴,吞噬所有聲響。
逐玉清楚聽到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聲,在無聲靜默的每一秒都尤為突出。
正當他以為馬車裡的人是不想見自家少爺的時候,“吱嘎”悶響傳來,就見車簾一角被隻骨節優越的手掌撩開。
車夫趕忙跳下車,搬了腳凳放在地上。
這時天青車簾已被完全掀起,身着寶藍色衫袍的男子探出身子。在他落地的一瞬,周遭的溫度仿佛冷了好幾個度。
逐玉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昂起頭喚着:“世—”
“不必跪着,起來說話。”
這便是他家少爺執意要見的人,成王世子晏廷文,同樣是翰林院炙手可熱的新秀。
至于為何要見面……
“人在何處?”冷沉的嗓音如冰玉一般在逐玉腦頂盤繞,打斷思緒。
逐玉恍惚了下,回身指向身後不遠的木亭。
不等開口,寶藍色衣袍已經掠過身側。
逐玉眼睜睜看着晏廷文闖進亭中,發愣的心驟然驚起。
糟了!少爺還在睡着!
木亭之下,光線大多被遮在外,靠坐在憑欄上的少年睡得熟沉,對突然闖進來的人一無所知。
烏墨般的雙瞳靜靜墜映着少年安然的睡顔,他見狀并不出聲提醒,身形如白鶴,又似青松,屹立不動,眸光亦然。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很香的少年眨了眨眼睫,眼皮下的眼珠滾動,是要醒了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