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喊醫師,又是找幹淨的衣裳,整個世子府都因為世子被燙傷的事而沸騰起來。
醫師來了後,小心撥開晏廷文的外衫,裡面的光景剛剛露個面,便已是觸目驚心,叫人忍不住倒抽口冷氣。
“這麼嚴重!”鐘筠舟在旁邊看着,被他胸口的刺紅給抓住了整顆心,像是下一刻就會淌出血般,他已經完全想象不到晏廷文現在會有多痛。
晏廷文卻是半點聲響都沒發出來,醫師這時候又說:“看這個情況,怕是會起水泡,這杯茶定是剛煮出來的。”
鐘筠舟腦中神經一蹦,突然後知後覺意識到,若是沒有晏廷文及時出現,這杯茶就會潑在他頭上,到時他會變成什麼樣?
心底的愧疚混着感激,與不可忽略的傷痕一樣深刻紮進腦海。至于其他什麼仇怨不滿早被他甩到腦後。
到上藥的時候,鐘筠舟沒有再看,默默出了門。不過他并沒有回屋,而是在院外站了會。
天際線的位置被暈紅填補,一點點鋪開。回想這一日,當真是跌宕起伏。
等醫師離開,他再次進到屋内,晏廷文在系衣帶,聞聲擡起了頭。
鐘筠舟磨磨蹭蹭,磨着嘴皮,擠出句:“今日……多謝你。”
“不過我也知道,你就這樣,換其他你認識的人遇到這種危險的情況,你都會幫忙。”他看左看右,就是不看晏廷文。
鐘筠舟企圖用降低特殊感的話來消磨心底的愧疚,可晏廷文一句話直接把他這種僥幸全盤剿殺。
“若是旁人,我不會如此。”
心髒忽然劇烈一跳,像被高高抛起,失重與不知所措的驚慌堆疊,連心跳聲都跳錯了半拍,呼吸急停。
窗外的風漏了進來,吹着無所依靠的燭火胡亂飄搖,模糊的燈影也在發顫。
“我知道,”鐘筠舟随便撈過縷垂落到前胸的烏發,抓在手裡,不停繞上指尖又松開,“我們成婚了,按着規矩,你是該如此做,這很合情合理。”
這話說出來,晏廷文卻沒再開口,長久的沉默蔓延,擠壓周身的空氣。
在這期間,鐘筠舟做了會心理鬥争,說出他進屋來的真正原因:“給我吧,镯子。”
晏廷文盯着他,黑曜石般冷硬的瞳珠起了波瀾,宛若波濤洶湧,沖起層層漣漪全砸在礁石上,砸個粉碎。
斂起的唇分開一線,薄得跟鋒利的刀刃般,字字發冷:“镯子我已經還給母親了。”
這麼快……
“哦,那…那也行,反正我本來也……”不想要,這三個字沒繼續說出口。
“你出去吧。”
出門之後,鐘筠舟徹底松了口氣,他之所以改口要收下那個镯子,無非就是因為今日晏廷文幫自己擋茶的事。
他不習慣欠别人,尤其是跟自己本來就沒有什麼關系的人,這樣随随便便就欠下了,就很麻煩。
在這種心懷抱歉的情況下,他很難再為了和離做出任何會讓晏廷文厭惡的事。所以他打算用收下镯子來抵消這種愧疚,誰知镯子已經還回去了。
鐘筠舟回憶了下,确實剛才在馬車裡沒有看到那紫檀木盒。
“罷了,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這時的屋中,燭火撩過,一道身影無限拉長,穿好衣服的晏廷文來到床邊的櫃子前,頓了頓,手指拉開抽屜。
裡頭躺着個紫檀木盒,他取出來,抵開盒蓋,玉白的镯子靜置其中,月華沾惹其上,泛出波光。
他盯着看了好一會,什麼也沒做,又蓋上,放回了櫃子中。
燭火明滅不絕,猶若無聲的哀歎。
那邊鐘筠舟很快就想出了其他消除愧疚的法子,那就是幫晏廷文上藥。
他想起之前晏廷文給自己的手腕上過藥,連帶着這次一起,鐘筠舟打算靠替他上藥來還這些人情。
傷在胸口,晏廷文自己不好上藥,平時就指派給貼身小厮奔月。鐘筠舟主動從他手裡把這活給攬下來,于是就免不了常去晏廷文那裡。
晏廷文把自己的主屋讓給了鐘筠舟,他自己客居于廂房中。
雖然在旁人看來,可能有些本末倒置,但鐘筠舟覺得沒什麼,反正世子府那麼大,晏廷文再搬去其他院子住也可以。
這去的頻率高了,鐘筠舟本就性子外放,人長得也俊俏,一身朱紅色,漂亮得跟團永不熄滅的火似的。
一來二去,他很快跟伺候晏廷文的一衆小厮婢女熟稔了起來,尤其是奔月,每次看見鐘筠舟過來兩眼都能冒出星星來。
眼看着晏廷文胸口的燙傷好得差不多了,鐘筠舟和離的心思再度活泛。某一日,湊到奔月跟前,問他晏廷文的喜惡。
奔月以為是世子妃開竅了,想要跟世子好好相處,便傾盡所知,把世子喜歡的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結果被鐘筠舟掏着耳朵百無聊賴地打斷。
“我想知道他讨厭什麼,或者說最讨厭什麼?”
這要求……奔月都被問懵了,遲疑着轉動腦筋:“世子喜潔,不喜歡東西被弄亂。郎君也知道,世子養了一隻鹦鹉,都不養在屋裡,隻讓往外頭放呢。”
鐘筠舟不許府上的人稱呼他世子妃,但是叫少爺又奇奇怪怪的,酌情之下,把稱呼換成了郎君。
至于鹦鹉這事,鐘筠舟确實知道,就是一直還沒見到那隻鹦鹉,因為去的時候關注點都不在那上面,回頭定是要好好瞧一瞧的。
奔月接着說:“要說最讨厭的事,大概是……與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