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鐘筠舟憋着滿腔怒火,燒得半夜輾轉難眠。偏偏夜裡,天邊炸開驚雷,一場喧嘩的細雨落下來,初夏的悶熱被瞬時掠奪幹淨,一絲不剩。
被落雨聲吵得厲害,鐘筠舟直到天色将明才勉強入睡。
起身時,雨已經停了。天空被水洗得蔚藍,院裡的古樹上葉片滴着雨點,滴滴答答,撲面而來的空氣混合着土腥味。
逐玉給他端來早飯,邊布置着邊回答他的問題:“……世子嗎?世子已經去上朝了。”
鐘筠舟托腮握着筷子,心思根本不在面前的飯食上,沒好氣地說:“哦,他還要上朝,我還以為他沒事幹的,天天就知道盯着我。”
“少爺……再生氣也要吃飯啊。”逐玉看着被他用筷子戳爛的青菜,止不住的憂心。
少爺何曾這般低迷過,感覺跟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般。
不說還好,一說鐘筠舟更沒胃口了,丢了筷子:“不吃了,我哪還有心思吃,”他大步回到榻上,往上面一趴,手腳亂撲騰,“昨夜沒發揮好,可惡!”
逐玉來到他身旁,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安慰。
“欸……”剛還郁悶發惱的鐘筠舟忽地支起身,像發現了什麼漏洞般,眼睛忽閃忽閃的,”他不是去上朝了嗎?在朝中怎麼管我,現在不就是我跑出去玩的好時候嗎?”
逐玉想勸說,因為想到昨天世子的話,可面對自家少爺又不敢随便說教,便道:“少爺,國子監那邊的假時不是快到了嗎?少爺,要不要溫習下課業?”
無趣,鐘筠舟一聽要讀書就倒胃口:“不讀不讀,現在就出去玩。”他說走就走,跳下榻,“走!”
少爺的話大過天,逐玉隻好跟在他身後,憂慮着昨夜世子的話。
結果主仆倆剛到府門口就被門前的親衛給攔了住,說世子下了命令,不讓他們出去。
鐘筠舟才要架起态勢要求他們開門,這時門外突然停下來輛馬車,鐘父從車上下來,擡眸看見鐘筠舟的瞬間,臉色一下變得很差。
“出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鐘筠舟觀他面色,想到今日他應該去上朝,可他沒去,便大概明白了。
他沖着擋門的親衛,揚了揚下巴:“我爹找我,有正事,我不能不出去。”
親衛們無法,隻得給他讓開了道。
“上車。”鐘父從嘴裡吐出兩字,像是緊咬着齒關說的。
就這麼在乎?
鐘筠舟瞥了他憋得跟豬肝一樣的臉色,沒跟他對着幹,聽話上了馬車。
他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事,他不怕,做下的時候沒怕,被找上門來的時候更不怕。他還就要看着他們着急惱火,偏還奈何不了自己的樣子。
再次回到鐘府,鐘老夫人居然也在府門前等着,俨然是早早就知道了。
“祖母。”鐘筠舟忙不疊下了馬車迎上去,扶住老人的胳膊,“您身體不好,才下了雨,小心涼氣入體。”
“迎熹,祖母沒事。”老人撫過他手背,輕柔拍了下。
鐘父從兩人身側錯過,狠狠瞪了鐘筠舟一眼,文人和煦的模樣再看不見,唯餘戾氣環身。
“鐘筠舟,跟我進來!”
“你吼什麼?”老人護着鐘筠舟說話,不允旁人兇他一分。
鐘父無奈,猛一甩袍袖,先行進了府。
老人才在鐘筠舟的攙扶下往府内走,話音柔善,與剛才對待鐘父的樣子全然不同:“迎熹,祖母必須要跟你透個底。現在府上出了事,靈毓那孩子昨日一夜未歸,今日天不亮被人發現在醉山的山腳,碰見他的村夫給我們家送過柴火,認出了靈毓,便把他送了回來。”
倒是沒想到,鐘靈毓會廢柴到昏倒在山腳。
老人聲色嚴肅許多:“他被送回來時,渾身上下都是傷,醫師看診後說他是從高處墜落所至,索性沒傷到關鍵處,都是外傷。”
若說之前還是漫不經心地聽,到這裡,鐘筠舟就完全被震驚了。
鐘靈毓怎麼會受傷?他隻是吓了他而已,根本沒對他動手,還是他自己腿軟腳軟,連區區個小山坡都下不去了。
“昨夜又下了雨,靈毓受驚過度,才剛醒了,嘴裡就一直喊你的名字。你爹就認定這事跟你有關,非要把你喊回來。”
事情說到這裡,鐘筠舟一根神經突然回過勁來。是了,昨夜整夜都在下雨,還有不小的雷鳴。
鐘靈毓害怕打雷,從前凡下雨,就會尖叫不止,弄得滿府雞犬不甯,一定要鐘父過去陪着他才行。所以是昨夜那場雨,讓他害怕到一失足就掉了下去。
“祖母,”鐘筠舟腦袋一歪,靠在老人的肩頭,雙臂環着她,嗓音慘兮兮地說,“他們欺負我。”
“乖寶放心,祖母給你做主。”
祖孫倆到了鐘靈毓所住的院中,正屋内傳出低低的說話聲,其中有一道極為虛弱。
看來鐘靈毓已經醒了。
鐘筠舟并不怕他會怎麼樣,昨夜鐘靈毓根本不知道是自己,他喊自己的名字,大概也是因為成婚那日綁了自己而心虛,猜測是自己在報複,所以把屎盆子往鐘筠舟腦袋上扣。
兩人一進去,說話聲迅速停住。
屋内立着兩人,一男一女,床上還躺着個臉色蒼白的鐘靈毓,額上包着厚厚的紗布。
鐘筠舟他們一進來,反倒像是惡人一般,被日光劃分出鮮明的分割線,隔出兩個陣營,一明一暗。
先做出反應的是鐘靈毓,他瞧見鐘筠舟後又驚又怕地泣出一聲,淚顫顫地說:“爹娘,是大哥……他将我推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