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經着了秦伯祿的道,宋聽雨也不再急躁,沉着端坐,長睫下垂抿唇思索。
“娘子,請吧。”
車轱辘轉悠着沾上泥漬,幾番轉繞後,緩緩泊于一方酒樓前。
酒樓看着精緻,可惜地段偏僻,白日的生意一般,沒幾個人閑坐。倒是苦了戲台上的說書人,就算無人喝彩也得一個勁地放聲高吟。
宋聽雨雙腳剛落地,就被一位衣着深藍葛布袍的管事娘子領進二樓廂房——屋内有窗,已經開着,坐在窗邊就能令戲台盡收眼底。
吃食、話本一應俱全,而宋聽雨全然不感興趣,相反是那說書人口中的傳言更對她的口味。
他所述的傳聞的主人公既不是王侯将相,也不是能人異士,是一位整日戴着帷帽上街施粥、治病救人的娘子,其身份就是那麼恰如其分的是衢州通判秦伯祿的嫡女——放眼整個北雍,斷然不會有人會将姑娘家的事嘩然而宣。
但這究竟是秦伯祿想故意讓她知曉,還是這就是衢州城人人皆知的常事?宋聽雨單手撐在桌案上,太陽穴被揉捏幾番也不得會意。
說書人講得口幹舌燥,宋聽雨卻有了想法。她當即從霍長揚給的錢袋中摸出一小塊碎銀,輕巧地從廂房中的窗子抛至戲台。
“再來一個大家都愛聽的!”宋聽雨喊話聲剛落,緊接着又扔了一小塊,“講得好就還有!”
那說書人俯身朝二樓廂房拱手行禮後,才将地上的碎銀拾入囊中。
他換了話題,可話語間還是左右不離秦伯祿的嫡女:秦驕岚,仍無明褒暗貶之語。
一場不長的故事,那說書人卻在每每轉折間總會将目光遞向二樓。起先宋聽雨還以為那人想看看自己的反應,可不管她是蹙眉還是微笑,底下那厮從頭到尾都順着誇贊秦驕岚的頌詞歎個不停。
宋聽雨幹脆離開床邊,徑直走向房門。
隻是打開道縫隙,擡眸入眼的便是死死盯着宋聽雨,卻保持微笑的那位管事娘子。
可惜宋聽雨打小就是頂着威脅活下來的,以前要處處忍讓,如今有霍長揚的名頭在,直白些也不是壞事。
“讓開。”她冷聲呵斥,霎那間,一對杏眸從多情裹霧的狀态立刻轉為犀利脅迫。
那娘子忽得抿唇妩媚淺笑,俯身湊近宋聽雨的同時,戲耍般的聲音如迷霧似地纏繞她的耳畔:“娘子可莫要這般為難奴家,若是奴家不高興,您的女子身份可就不會是個秘密咯。”
“哦~”宋聽雨反譏而問:“若是我偏要呢?”
“那今日,娘子的名節可當真要留在樊樓了。”聲音由輕飄的威脅逐漸轉為冷峻的逼迫。
但宋聽雨當真不是個好惹的,尤其是在經曆接二連三複仇失敗後。什麼退讓?原就不識字,如今更不知此為何物!
眼見管事娘子就要挺腰複位,宋聽雨立刻拽住她的胳膊,用力緊扯就帶着管事娘子的半截身子與自己密切相挨。
“你既然看得出我是女子,我也不妨多告訴你一件事。”她挑釁着冷笑,拔下發間的束帶就捆住了管事娘子的雙手。
“奴從不在意名節,因為生來就是赤裸着被标價、被玩弄、被肆意踐踏。這點娘子您不可能不清楚吧?”宋聽雨冷笑出聲,一手扯住束帶的同時,一手将面前女子的碎發撥到耳後。
打量着她驚愕的目光,宋聽雨不忘低聲為她分析利弊:“你我身份相同,而我能與東京城來的郎君同住一屋,共乘一馬,想必娘子您也明白其中深意。到底是東京城的官家近臣之子好得罪,還是衢州通判隻手遮天?娘子可得好好吃點補物,細細思量。”
一番話後,樊樓的管事娘子早已腿軟,隻好倚靠着門框,死死盯着宋聽雨發狠的嘴臉。
“慢着!”眼見宋聽雨的左腳就要邁出廂房半步,那看着早已脫力的管事娘子突然出聲喊停她的腳步,幾根手指已經摸索到她的衣裳,而後緊緊拽住。
管事娘子喘着粗氣,合眼後稍微平複心緒才開口解釋:“外邊都是人,娘子此時出去不好吧?失名節事小,要是小命出了意外......可就隻能怪在竊賊身上。”
她此番話擲地有聲,就連宋聽雨也要受其挾制。
宋聽雨收腳的同時,勾着綁在管事娘子手腕處的束帶就帶她進了廂房。
也不知道霍長揚的束帶是什麼布料,怎麼捆都松松垮垮。
宋聽雨松開手的瞬間,管事娘子當即脫困。
“為什麼救我?”
“我也是聽人命,辦人事。可惜比起貴人的話,我更願意聽同類多說幾句。”管事娘子剛說完,下一刻就恢複了原初那副不正經的媚态:“不過,你真的攀上東京城來的貴人?”
瞧着宋聽雨緊鎖不展的眉頭,那管事娘子自顧自地嬌笑幾聲,“原先還以為你是個有膽識的,沒想到還是朵靠男人的菟絲花。”
“那你呢?”宋聽雨沒着急解釋,反而以嘲諷的目光投向坐在圈椅上姿态悠閑的管事娘子。
“我?”管事娘子坦然輕笑,“我可比不上菟絲,更像是凫公英。主家在哪,我就飄去哪個地方。”
她說完,手指把弄瓷杯的舉動還未停下。宋聽雨垂眸盯着她的唇角,突然喃喃出聲:“沒想過安定下來?”
回答宋聽雨的是對方的一陣自嘲的哼笑,“想過就幹了,可被騙慘咯。”話音夾雜着歎息輕飄飄地混入空氣,她突然笑着看向宋聽雨,“那個東京城來的貴人有哪裡好的?我看你頗有眼緣,要不要留下來跟我幹?我替你贖身啊。”
“你有錢為何不自己贖身?”宋聽雨故意輕蔑地這般質問,心中已有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