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确然空洞無物。
她曾以為,世人皆是如此。
無心,也無脈搏、體溫。
所遇之人、所經之路、所行之事,最長不過月餘,便如雪覆車轍,再難追迹。
連做過的夢,醒來後也會即刻清空。
後來,司鏡才知曉,原來……隻有她一人是異類。
隻因那一日。
宿雪收了新徒,她有了師妹。
小姑娘哭得臉頰通紅,總是賴在她寝處門口,拽着她不許她走,“……師姐、師姐為什麼不理我?”
司鏡無措,甩開對方小手,快步離去。
閉關三月,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面前的人。
後來,她也曾一遍遍忘掉對方。
縱然她們曾一起下山曆練、一起去北州參與試劍大比,相互陪伴十餘載。
最終,小姑娘長成倔強少女,離開郁綠峰之際,出言諷道:“你終究是冷心冷情。”
司鏡始終站在對方三步之遙的地方。
從茫然,到緘默不語。
她甚至沒有心,如何能冷心冷情?
師妹離世後,她曾去祭奠,但依舊如過眼雲煙。不知多少年歲流經的此刻,她仍難以回想起對方的名姓、長相、聲音。
窗外細雪簌簌,整座郁綠峰在靜谧吐息。
可司鏡卻從未嘗過胸口悸動的滋味。
以至于此刻,小魚在懷中生動雀躍,嬌聲嬌氣吵鬧時,她都在揣測,此種感觸,是否與尋常人胸口跳動相一緻?
忽然,指尖一陣涼軟。
小魚竟調皮地張口,含住她的指腹。
“那我呢?”褚昭躍到司鏡頸窩處,有點氣惱,一縷縷啄女子柔順微冷的發絲。
“美人笨蛋!不許忘掉我!”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笨的美人呢。
不過,笨有笨的好,如此說來,就沒有人和她搶啦。
司鏡将發絲攏至耳後,眼眸低垂。
“莫要胡鬧了。”脆弱神情消散,又恢複冷淡模樣,“歇息罷。”
桃木桌上,方才隽寫符咒時,曾翻出來一張薄薄符紙,上書工整端正的二字。
“褚昭”。
大夢初醒,她近乎忘掉幾日内一切,可無意瞥見的字迹,卻讓凝滞的記憶抽芽複蘇。
窺見那碗魚湯,竟陡然想起曾在懷中吵鬧嬌蠻的小魚。
司鏡不明白,為何會有妖明知她如此,仍舊不設防備地接近。
隻清楚,能讓她落在紙面上的名字……
應是極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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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靈泉可供諸位修行築基,但亥時後至日出前,若該處紅光四溢,需迅速離去,萬莫靠近。」
——雲水間六條莫做·其四。
宿雪喝得眉眼微醺,被子夜時分山間冷冽夜風吹得打了個寒顫,道袍衣袖交疊,揣手來到後山。
她輕手輕腳,撥開蒼翠樹叢,連看守後山的阿青都未驚醒。
懷甯正倚靠在靈泉中泡澡,休養生息。
周圍花瓣浮沉搖蕩,隻瞧見一抹柔潤纖肩,夜幕中隐隐透着桃紅。
桃花五行屬木,貪圖安逸,也遲鈍得緊。
宿雪挪到懷甯背後,先觀察了一下,女子臉頰紅潤,顯然泡澡正泡得舒服眩暈。
她揚唇,從袖中伸出手。
揪一下,幾枚花瓣落入酒壇,再揪一下,花瓣紛紛揚揚。
“死鬼。”忽然,衣袖被不知何處攀來的樹枝勾扯住。
宿雪心叫不好,擡頭,便對上懷甯笑裡藏刀的溫柔眼眸。
對方動作全然不似說話那般柔弱,用勁一拽,把她拖下了水,“下來吧你。”
宿雪咕噜噜喝了好幾口靈泉水,剛想擡頭,又被樹枝按了下去。她被折騰得臉頰煞白,示弱地嗚咽,“……停。師妹、停下啊……”
懷甯稍擡指尖,樹枝将道袍女子的下巴勾起,“出關後,就開始禍害我了不是?”
“哪有。”宿雪哂笑,下颔滴落水珠,有些狼狽,卻不掩濃郁容貌。
說話間,她把沉在水底的酒壇踢遠了些。
“福生無量天尊,天道可鑒,我閉關修行,不都是為了師妹你麼?”
“巧了。”懷甯眼皮擡了擡,含笑應,“你說的那兩位,我一個也不信。”
“謹言慎行,師妹,這話太危險了。”宿雪神神叨叨地瞥一眼空中。
“與其說那些有的沒的,今晚宗門裡總算沒有小崽子打擾我們啦。快快、和我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