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織田作之助被狂熱書粉跟蹤偷拍這件事,編輯佐佐木直也幾乎是立刻就驅車從隔壁城市趕到了橫濱。
坐在織田作之助的小房子裡,佐佐木高聲罵了跟蹤者半小時,用詞之刻薄,語氣之輕蔑,就算是織田這個受害者也為之戰栗了。
頭上的呆毛晃了晃,紅發作家幹巴巴地道:“他也是好心。”
“織田老師一定是被騙了!”佐佐木毫不客氣地道,他握緊雙拳,身體前傾,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像這樣的敗類我是見得多了,每一個被逮住之後都能編出一套像模像樣的借口,騙取老師們的同情心,其實全都是應該被丢去東京灣沉海的人渣!”他再度拿某某某、某某某以及某某某舉例,力圖讓面前這隻天真無邪的小羊羔了解人心險惡世事維艱。
紅發作家神情呆滞,規規矩矩地兩腿并攏雙手放在膝蓋上,乖順地聽着。他的呆毛一下子像問号般彎曲一下子又風車般瘋狂旋轉,最終筆直地立起,如同一個經久不散的感歎号。
原本心裡還有的那點兒懷疑消散一空,和前輩們的遭遇比起來,他這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沉默的小說家睜着他那雙看似認真澄澈實則茫然發呆的灰藍色眼眸,隻想感慨一句:“原來還可以這樣啊,長姿勢了。”
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傻孩子将近半小時,覺得孩子應該有了點戒備心,佐佐木咕噜噜喝下一杯茶,問道:“織田老師,您的新書寫了多少了?”
織田.咕之助身體一僵,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急中生智道:“寫了一半了!”
佐佐木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終選擇了相信:“那,老師,我先回去啦!您可一定要提高警惕,最近就不要出門啦,早點完稿哦。”
送走了一路唠唠叨叨的佐佐木,小說家長舒一口氣,攤開空白的稿紙,沉思半晌,還是毫無靈感。
啊,怎麼辦?他腦海裡冒出臨近deadline被佐佐木扛着帳篷堵在門口催稿的場景、佐佐木提着護身刀站在武偵辦公室裡一臉幽怨地注視着他的場景……
不行,這不應當,人不能受這種苦。
小說家決定去咖喱店坐坐,利用美食給自己找找靈感。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青年。
坐在他常坐的那個位置上,蓬松微卷的黑發,纖瘦的身軀,俊美如仙人樣的容貌——
對着他微笑着招手:“呀,你來了啊,織田作!”
“啊,”小說家在他身邊的位置上落座,把随身攜帶的稿紙和鋼筆放下,若有所思地道,“您認識我?”
“哎呀,說認識可就太輕了,織田作。”青年親熱地說,“我可是您的忠實讀者呢。織田作的書,每一本,我都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完哦!”
他語氣活潑輕快地說着,交叉雙臂趴在桌子上,半邊臉側過來,鸢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說家,唇邊是一種甜蜜的微笑。
他的手臂上、脖頸上乃至臉上都綁着雪白的繃帶,這是種多少顯得有些怪異的裝扮,然而,在這年輕人身上就有了幾分病态的美感。織田看着他,覺得眼前這孩子仿佛一座充滿裂紋的玻璃雕像,隻要再施加一點壓力就會支離破碎。
小說家沉吟了一下,抓住青年的手握了握,然後問道:“你帶了手機嗎?”
青年的手冷冰冰的,細弱的手指在小說家寬大的手掌裡不安地顫動。他茫然地道:“手機?”似乎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你沒有帶啊,糟糕了。”紅發作家有些苦惱,接着問道,“那你的通訊号碼和郵箱是多少呢?”在青年夢遊般報出來後,他幹脆利落地掏出自己的手機記了下來,然後一把拽起青年,對一旁看熱鬧的店長喊道:“店長大叔,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織田作?”青年這才反應過來,如夢初醒地掙紮了一下——理所當然地沒有掙開——小聲喊了一句。紅發作家應了一聲,道:“我覺得你可能會想要這個,回去我發給你,記得查收——對了,你想要什麼姿勢?”
他很坦然地問着,帶着一種久經沙場的從容淡定。
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紅發作家的行動力面前化作了哭笑不得,青年苦笑着道:“不愧是織田作啊,我完全沒反應過來呢。織田作這麼熟練,是經常和人合影嗎?”
“啊,沒辦法,總是走在路上就被人攔住,提出要求——簽名握手拍照什麼的,啊,看鏡頭。”紅發作家鎮定自若地攬住青年消瘦的身體,直視着鏡頭,“完全拒絕不了。”
“因為織田作不覺得是什麼必須拒絕的要求吧。”青年的身體繃得緊緊的,用打趣的口吻說道,“如果有必要的話,織田作一定會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辦不到’吧?到那時候,就算是傳說中的神明大人~,也動搖不了織田作了哦!”
一連拍了好幾張,織田拿回了手機,對店長道了謝,說:“一份特辣咖喱,謝謝。”又問青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