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宰治撿到了一枚羽毛。
柔軟的,潔白的,鳥類的羽毛。
那玩意兒從半空中飄落,就那麼輕盈地掠過他的眼前,被他下意識一把抓在了手裡。
朦胧中,翅膀的虛影一閃而過,快得像是一個幻覺。
他嗅到了火/藥、煙草、烈酒和辣咖喱的氣味,熟悉得令人落淚。
啊,織田作的氣味。
太宰治難得地走了會兒神,放任頭腦在這妄想裡沉湎數秒,然後被理智喚醒——
他死了。
在他眼前。
被他親手埋葬。
在那臨海的、靜谧的墓地裡,故人抛撇下他,獨自長眠。
所以不必心存幻想,更不必自欺欺人,就算奇迹當真存于世,也不會降臨在他太宰治身上。
于是他把羽毛放進風衣口袋,慢吞吞晃進酒吧裡,點了一杯烈酒。
二、
坂口安吾在枕邊發現了一枚羽毛。
細長且柔軟,微小的絨毛在空氣裡微微擺動,陽光下這羽毛似乎散發着細碎的光。
他呆呆坐在床上,眼鏡規規矩矩躺在眼鏡盒裡,他茫然地注視着空氣裡四散的灰塵,思緒一片空白。
翅膀,雪白的翅膀的幻象在他眼前撲展,頭頂上有熟悉的溫度和重量。被揉搓的感覺是那麼真實,讓他不由自主地安心下來,昏昏欲睡。
啊,織田作先生……
他幾乎就要把這名字——這盤旋在唇齒間足足四年的名字——念出來了。
然而這不可能。
織田作先生已經死了。
就在四年前。
安吾攥緊羽毛,在這清寒的早晨,口唇顫動,淚盈于睫。
三、
水在他的四周湧動。
太宰治環抱住雙膝,蜷縮着身體,深深埋下頭顱——一個嬰兒在母體裡的姿勢。
他閉着眼,期待着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
一個擁抱。
太輕微了,幾乎察覺不到,然而又确實存在。
是什麼,抱着他,如同溫柔地擁抱一個孩子,将他從河流裡帶上了岸?
像是在風雪中長久跋涉終于回到有着昏黃小燈溫暖爐火的木屋的遊子;像是黑暗曠野裡孤獨哭泣終于等待一隻手牽着他走向光明的孩童;像是,得而複失後失而複得,猝不及防的離别後突如其來的重逢——
安心,安心又委屈,忍不住蜷縮在那溫暖懷抱裡痛哭一場。
織田作,織田作,織田作——
把這名字念上千千萬萬遍,能不能換來一次夢回?
我不相信命運不相信神佛,可要是他們能把你還回來,我願意雙膝跪地向他們虔誠忏悔。
隻要你能回來。
可你,沒回來。
爬在地上狼狽地吐出肺裡的水,從他雙臂間消失的重量和溫度絕不是虛假。太宰治翻身躺倒在地,把手舉到眼前。
指縫間,夾着一枚羽毛。
啊……太宰治久久凝望,猝然長歎。
恍如一場大夢初醒,一時間竟分不清身在何方。
四、
安吾孤身一人走在街道上。
遍身清寒。
他單手撐着傘,夾着公文包,包裡是他的筆記本電腦。
冷意銷魂蝕骨,他低咳着,難得地有了一點兒寂然。
縱使是獨來獨往慣了,卻不知為何,今日格外的不同起來。
槍聲如預料中一般響起,子/彈直撲向頭顱。
這是一場勢在必得的捕獵,獵物是他,也是開槍之人。
安吾待要躲開,卻微微一頓,隻這一個停滞,那緻命一擊便眼看着要奪了他的命。
一雙臂膀攬住他的肩背,帶着他一個騰挪,那子/彈便從他耳畔擦身而過,隻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倉促間,安吾反手扣住對方的手腕,雨傘叫驟然大起來的狂風一卷,翻滾着去了街道另一頭,他被暴雨澆了一頭一臉,卻渾然不顧,隻嘶聲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跟着他的部下們一些去追捕狙擊手了,另一些警惕性十足地圍在他身邊,此時便被他驚得呆住了。
“坂口先生!你怎麼了?!”
“這裡除了我們沒有其他人啊!”
“快!趕緊回總部!坂口先生可能中了敵人的異能力!”
安吾回過神,冷聲道:“閉嘴!我沒有問題!敵人找到了嗎?!”
這般訓斥着,他的手卻驟然用力,隻是下一刻,環抱住他的重量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聽到了振翅聲,一枚羽毛飄飄揚揚,打着旋兒慢悠悠落下,又被安吾一把捏住。
如同一個渺茫的希望,對未來的向往與憧憬,瞬間重燃。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