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血腥氣在附近找了許久才找到你。”他目光在衛蓁身上掃了一遍,聲音透着雨夜的微涼,“還能走路嗎?”
衛蓁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點了點頭。
祁宴讓她跟在身後,二人一同出山洞。
雨水嘩啦啦澆滅了火折子,黑暗中,隻能借微弱的夜色辨别方向。
走了幾步,衛蓁被絆了一下,祁宴擡手扶住她的肩膀,如是又走了一會,衛蓁幾度被絆倒。
“少将軍,我有點看不清。”她雙手扶着他的手臂,聲音輕輕的。
祁宴低下頭,看少女全身衣裙濕透,面上沾着樹葉血痕,玉雪一般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血色,隻唇瓣依舊紅豔,猶如那詩文中山裡的豔鬼一般。
而那雙素來明亮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光澤,也變得黯淡無光。
祁宴隐隐發覺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我自小便有的毛病,一入夜便難以視物,此刻眼前一團漆黑,隻能靠表哥帶路,方才種種實在不是有意為之。”
或是因為心有愧疚,稱呼都改成了表哥,聲音柔柔的。
祁宴本想帶她此刻下山,然而雨下得愈發大,夜間行路困難,山林中極其容易迷路,她又不能夜間視物……
“我們先回山洞,等雨勢小一點再走。”祁宴道。
衛蓁點頭說好。
祁宴在前頭帶路,身後人摸索着前進,不經意間,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他臂膀微微一僵,偏過臉來,看到少女目光渺渺,眼中虛無。
祁宴輕歎一聲,道:“路在這邊。”
他與她掌心與掌心相貼,雨水順着細縫滑下。
身後人走得緩慢,時而撞到他身上,他能感覺到掌心之中她的指尖微微蜷縮起,想要抽出,卻又沒有動作。
一個掌心溫熱,一個肌膚冰涼,相觸如同雪片觸于火。
雨水落在草葉上,發出沙沙聲,少女的心亂成一片,跌跌撞撞間,隻能依靠身前人。
回到山洞,衛蓁将手從他指間滑離。
祁宴讓她在這裡等着,不多時,他牽來自己的馬,懷裡還抱着幾根尚未濕透的幹柴。
篝火支起來的時候,衛蓁下意識眯了眯眼睛,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看清楚了對面坐在石上的少年。
“好點了嗎?”祁宴問道。
衛蓁點點頭,垂在袖擺上的手不自在地收緊。
已經是第二次了,叫他看到自己這副渾身濕透的樣子。
而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滿身都是水,鴉發上水霧潮濕,有一绺碎發從玉冠滑落下來,輕貼清瘦的面頰。
洞中氣氛微妙,有些事心照不宣。比如此刻,他與她不約而同沒有看對方,隻盯着面前那小小的一團火堆。
良久,潮濕的洞穴中,響起他清和的聲線:“你夜間不能視物的病,是從小便有的嗎?”
衛蓁眼簾微垂。
也不是自小才有的,是七歲那年,她與妹妹起了口角,争執之間,被推搡在地,眼睛磕在石頭上,方才落下的毛病。
那是她第一次來到京都,祖父本想将阿弟和她留在父親身邊,可出了這遭事,知曉父親和繼母并不待見他們,将他二人帶了回去。
過于私密的往事,衛蓁隻想埋在心頭。
她輕聲道:“小時候不小心磕到石頭上落下的毛病,祖父也給我找過民間的大夫,雖然稍微醫好了點,但目力還是受了損,白天并無大的影響,但每到夜裡,若不點燈便無法視物。”
祁宴看向她,她那雙眼睛生得極其漂亮,弧度柔美,睫毛纖長濃郁,清眸在顧盼間生輝。
然就在右側的眼簾之上,有一道極小的傷痕,因為歲月痕迹已變得極淺,唯有低垂眼簾時,方才隐約出現。
她的面容籠罩在溫暖的火光,擡起眸道:“其實我也有一事想問少将軍。”
“何事。”
“我想問,倘若我在傷了景恪的第二日,你來見我,若我推托不肯露面,那你會怎麼做?”
衛蓁想知道這個答案。
因就在她的夢境之中,實則她染了病并未去見祁宴。是後來祁宴見了弟弟,弟弟轉述告訴她,“祁宴手中有證據,似要上報楚王。”
冥冥之中,衛蓁覺得這個夢暗示着什麼,好似代表着她另一種不同的選擇。
子不語怪力亂神。放在從前衛蓁不會多想,可近來因為夢魇,阿弟給她找了幾個方士,她聽說若人前世遺憾未盡,便會托夢而來。
她心中有一道聲音,迫切地想要驗證,那夢是不是她的前世?
夢中的人會不會和現實之人有相同的動機?
祁宴道:“那日本意是想見你一面,從你口中套出實話,你若不肯見我,我便會去找你阿弟,照樣也能驗證一些事情。”
衛蓁的心猛地一跳。
就在昨夜,她又做了那個怪異之夢。
原來在那個夢境,又或者前世中,她和他後來還見了一面。
春日午後,晴陽正好,少年約她在院中見一面。他一身竹青色的衣袍,清緻如同松柏。
“關于景恪的事,我想你不必擔憂。”
有清風拂來,他碎發拂面,眸子澄澈而透亮,語調柔和而堅定。
夢中的衛蓁并不解那是何意思,隻是忐忑,那夜刺殺之事被他發覺了。
可現在的衛蓁知曉,他這麼說,分明是會幫她掩下了事端。
前世的景恪沒能醒來,六殿下遇刺一案,隻歸咎到那夜另外的兩個刺客身上,輕飄飄揭了過去。
是他在背後幫了她,替她将一切都料理了幹淨,包括景恪。她卻一概不知。
衛蓁想到昨日,他在那麼多人面前,面不改色地幫自己作僞證,并非對她多特殊,僅僅是因為覺得此事錯不在她便幫了她。
少年自有一腔的赤忱,熾烈心腸,這樣的人合該是天上月,被衆星拱着。
而随着他方才的話音落地,衛蓁心中也有了一個答案。
那夢或許不是預知夢,更像是前世。
那麼,她的前世還發生了什麼?
“你先睡吧,我在這裡候着,或許夜裡就有侍衛找到我們了。”少年道。
篝火明亮,噼啪火苗跳起,衛蓁心中被夢境一事牽繞,雙手抱着膝,将頭輕枕在膝蓋上,輕輕阖上了雙目。
雨珠落在草叢間,細細密密,洞口雨水織珠成簾,隔絕了這一方的天地。
衛蓁的意識慢慢往下堕去,待入了夢,黑暗漸漸散去,眼前重現光明。
夢中也是一場細密的雨,雨水敲窗,冷風拂得簾幕翩飛。
燭火一搖一曳間,卻映亮了床上的男女。
衣袍淩亂,烏發糾纏。
衛蓁深陷于雲被之中,青絲沾濕紅唇,劇烈的心跳交織着溫熱呼吸,她半咬紅唇,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水珠自他高挺的鼻梁上滑下,滴落在她唇瓣之上,留下一道濕潤暧昧的水痕。
忽而熾烈的火光映亮了他的面頰。
衛蓁心微微一震。
因她身上之人,正是祁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