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垚下車後一直走在她們的後面，默默聽了全過程，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聽過也沒有叫過媽媽這聲稱呼了。

不是她們母女的關系不好，沈垚話少就是遺傳了媽媽沈穎的寡言性格。

沈垚小學時，沈穎和父親因為理念不合而離了婚，當時縣城人家裡都不希望自家媳婦生下的是女孩，沈垚的父親正好也不想帶她和大她兩歲的沈培兩姐妹，自然沒有留下任何一個。

上了高中，沈培在高三畢業後和當時的男朋友沒有上大學，南下進廠打工，不久有了身孕。

沈穎當時并沒有責怪她，也沒有坐而不管，隻是去了一趟他們所在的城市，詢問他們是否真的要把孩子生下來。

如果是，那沈培就回縣城好好養胎，沈培那時候回去了，但去的是并沒有名正言順的婆家。

當時離婚之後，需要改變心境的沈穎從學校辭職，自己開了一家琴房，正是忙的時候，并沒有時間照顧沈培。

妊娠晚期，沈培的孕期不良反應很嚴重，嘔吐劇烈，進食困難，有時候還會頭痛，被确診為子痫，直到分娩期間都住在醫院。

沈垚上的時寄宿學校，周末常去幫忙。

她和沈培的姐妹情并不濃烈，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能讀懂對方在想什麼。

沈垚當時想，隻要沈培需要，她就會去。

沈培想的是，每次沈垚過來都會被她的婆家人使喚來使喚去，幫她擦洗身體、翻身、清理排洩物……

雖然沈垚從小到大都不是個任人欺負的孩子，但因為她是她姐姐，任何有關于她的事情，她都不會拒絕。

“我說你以後不要來了，真的很煩！”那應該是沈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她說重話。

沈垚當時從她的淚花中輕易讀出，沈培作為姐姐在她面前這麼難，又這麼窘迫，實際上很是難堪，不願她繼續旁觀。

從那之後，她沒有再去過。

沈垚對這個姐姐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最後一次見面好像是沈培生下頭胎的時候吧？

後來忙于高中學業，根本沒想過以後要做什麼的沈垚選來選去還是選了個意料之外的學校，而後常年居住在北甯，除了過年很少回家。

盡管沈穎不需要，沈垚每個月都會把自己薪水的一般轉到她的卡上，除了過年回家，也知道對方過得不錯，基本上不會打電話。

“沈隊，想什麼呢，之前沒見你這樣走神的。”

小肖的手臂在她面前晃了晃，沈垚從遙遠的回憶抽身而出，“沒事。”

“剛剛我們聊到白老師呢，沈隊什麼時候帶他見家長啊？”小肖和盧樂然還靠在一起，都好奇等待她的答案。

前者單純得臉上寫着“好想知道”，後者完全是調侃。

“還沒想這麼多。”沈垚不會為這種事情感到不好意思，她們很快得到了答案。

盧樂然松開小肖，“沈隊你也不小了，該好好考慮一下了吧？”

沈垚知道她隻是玩笑，同樣玩笑道：“盧副隊也不小了，該讓小劉給你生一個了吧？”

盧樂然大喊一句“這不可能”，三人走回了各自的辦公室。

沈垚的手機一直放在辦公室裡，她換完衣服，抄上手機就往要外走。

手指不小心把手機屏幕觸亮，彈出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備注為“媽”的号碼在今天下午五點給她打了個電話，她沒猜有什麼事情，直接撥了回去。

撥号音響了幾聲就被接通，那邊傳來一句聽起來才三十多歲的女聲：“喂，垚垚。”

“媽。”天梯門開了，沒有遇到人，沈垚進去摁了地下負一層，“怎麼了？”

“最近如何？”

“很好。”

“沒什麼事，隻要你不願意，那就拒絕，挂了。”

沈穎行事比沈垚幹脆，留下一句無厘頭的話就把電話挂斷，沈垚關上手機屏幕。

她通常不會去猜測别人的話或者行為的用意，這次也不會，平靜地面對，總會解決。

舉在胸前的手機又亮起來，她看一眼，是白淳的消息。

【今天也想見你。】

上面還有一條他中午時候發過來問她在做什麼的消息，她看到信息的時候已經在出門的路上了，不是什麼必須要回的信息，并沒有抽時間回複。

晚上十點，并不算晚，沈垚沒有被母親莫名其妙打過來的電話影響，回了一句“等我”。

把摩托車開到北甯大學東門時，白淳已經在等了。

沈垚把頭盔抛給他，并沒有多言。

白淳看不見沈垚的表情，自顧自道：“我們的項目已經提前完成了，所以今晚比較早。”

這句話隐藏的信息是：明天也可以給你做飯了。

可惜沈垚确實沒往這方面想，點了點背後的位置，讓他快點上來。

照常在超市買了點菜，兩人直奔沈垚家。

電梯的數字在不斷改變，白淳牽着沈垚的手，問了之前因為開車或者挑選菜品而沒有問的話。

“你今天出門了嗎？”其實他更想問為什麼這麼久沒回消息，又想起網上說和女朋友聊天不要控制欲太強，不然會弄巧成拙。

低頭看着兩人一黑一白的鞋子，手上抓住沈垚手的力道輕輕加上了些。

“嗯，今天有緊急任務，去了洛南。”

難怪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累，白淳把自己的小心思都抛到腦後，用高興的語調跟她說今天要做的菜。

對待上班後很累的女朋友，不要發脾氣不要無視，這時候她需要充電，務必要給足夠的情緒價值。

18、19、20，叮——

門打開，兩人一起走出電梯，白淳還在用輕快的語氣道：“今天要做的不是沈垚之前愛吃的燒茄子，是肉沫茄子，會比較軟，汁水也比較多，說不定你也會喜歡上……”

沈垚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緊緊牽着她的手的白淳自然也走不動了，他停住話頭，回頭看她。

她好像有些怔忡，白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沈垚家門前站着一個女人。

女人的臉和沈垚很像，但眼袋很重，皺紋也有些明顯，脊背也向前垂，像沈垚一個年長自己十多年的姐姐。

她手臂上垮了一個白色包包，不知道是不是走廊裡燈光的原因有些發黃，腳下有一個用了有些年頭的布制行李箱。

女人先看了看沈垚，又把探究的目光移在白淳身上，舉手投足間略顯局促，唇瓣張了又合，最終還是小聲呢喃道：“垚垚……”

沈垚在看到沈培的時候就聯系到母親打來的那通突然的電話，兩姐妹多年的相聚并不适合外人在場。

她應了沈培一聲姐，而後對對狀況一無所知的白淳道：“你今天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