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間的疲憊難以掩飾,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快速掃過奏章上的字句,朱砂禦筆勾勒出遒勁的批注。
“陛下,”
福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着一絲小心。
“宇文大人……回京了。此刻在宮門外候旨。”
批閱奏章的筆尖,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随即,沉穩如初。
元淳頭也未擡,聲音平靜無波:
“宣。”
“諾。”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推開。
一道挺拔如松、身着玄色樞密院使常服的身影,帶着一身風塵仆仆的寒意,踏入燭火搖曳的禦書房。
宇文玥。
比起一年前紅石谷血戰後的蒼白虛弱,此刻的他,身形似乎更清減了些,輪廓也更加冷硬。
玄鐵般的沉穩氣息沉澱在骨子裡,仿佛已将所有的鋒芒都收斂于内。
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燭光映照下,褪去了戰場上的冰封殺意,沉澱出一種近乎虛無的疲憊,以及一種……洞悉世事後的沉寂。
他的臉色依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左肩處,即使隔着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曾經幾乎摧毀他的舊傷留下的隐痛。
他走到禦案前,距離恰到好處。
沒有行大禮,隻是微微躬身,姿态恭謹而疏離:
“臣宇文玥,參見陛下。”
“免禮。”
元淳終于放下朱筆,擡起眼睑。
目光平靜地落在宇文玥身上,如同最精準的探針,掃過他略顯清瘦的臉龐,落在他微微繃緊的左肩。
“北境三鎮,整軍已畢?”
“回陛下,”
宇文玥的聲音低沉,帶着長途跋涉的沙啞,卻依舊穩定清晰。
“燕北、雲中、定襄三鎮,老弱盡汰,轉隸屯田衛所。新募精兵六萬,皆已編練成軍,操演陣法純熟。衛所屯田糧秣,今秋可保七成自給。各鎮城防、烽燧、武庫,皆已加固整備完畢。北境防線,三年内,當無大患。”
言簡意赅,字字铿锵。
如同他手中的刀鋒,精準地完成了女帝交付的使命。
“辛苦你了。”
元淳的聲音依舊清冽,聽不出太多情緒。
她擡手,指了指禦案對面的一張紫檀木圈椅,
“坐。”
宇文玥沒有推辭,依言坐下。
動作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顯然左肩的舊傷仍在困擾着他。
福全無聲地奉上兩盞清茶,随即悄然退下,輕輕合攏了殿門。
禦書房内,隻剩下燭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兩人之間沉默流淌的空氣。
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種曆經生死、洞悉彼此後的默契。
元淳端起茶盞,指尖感受着溫熱的瓷壁。
她的目光并未離開宇文玥,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翻湧着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審視,信任,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
疲憊後的依靠。
“樞密院總攝天下兵馬,”
元淳緩緩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北境初定,然百廢待興。各地衛所積弊,軍田侵占,兵員虛耗,非雷霆手段,不足以肅清。”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
“朕欲行‘軍功爵田’之制。凡軍戶,按軍功授爵,賜田畝,免賦稅。戰死者,撫恤加倍,其田可由子嗣承襲。此制,由樞密院主導,會同戶部、吏部督辦。敢有阻撓、貪墨、陽奉陰違者——”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鐵血。
“無論勳貴宗室,立斬不赦!”
“軍功爵田……”
宇文玥低聲重複了一遍,深潭般的眼眸中,一絲銳利的光芒驟然亮起。
這不僅僅是整頓軍務,這是從根本上打破門閥對軍功的壟斷,将兵權與土地牢牢綁定在皇權之下,激發最底層軍戶死力的鐵血國策!
其阻力之大,牽扯之廣,必然又是一場席卷朝野的血雨腥風!
而女帝,将這把最血腥的刀,再次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