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慕神醫!”
輪到第三個竹筒時,才遞給樓遠,甚至給了他一杯茶水:“竹葉茶,解膩。”
樓大人喜笑顔開,小心謹慎接過,道:“多謝。”
“楊叔莫要忙活了,一起吃。”
“好,小主人也吃。”
老楊叔在自己圍着的襜衣上擦了擦手,随後坐下,夜晚安靜,僅有林間嘩嘩作響的風聲與落葉聲,一家老小同聚喜樂,甯和而悠哉。
……
夜半,屋外下起綿綿不斷的細雪,北風呼嘯,吹得竹葉四處亂竄,與白雪交雜落在地上,沒了聲息。
樓遠是被凍醒的,起身一看,棉被又被自己熟睡時一腳蹬開了,他抓抓頭發,看了眼地上的墨泫。
墨泫想睡房梁沒睡成,慕笙清給他拿了多餘的棉被打地鋪,又在屋裡加了盆炭火以防他凍着。
墨泫摟着他的寶貝木箱,縮成一團睡得像隻死豬,樓遠下榻替他掖掖被角,猝然耳尖一動,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神色凜然,拉開屋門出去看看情況。
以為是刺客,沒想到剛踏出屋門,就見慕笙清披着單衣坐在堂屋裡擦匕首,桌上放着一杯早已涼透的竹葉茶。
慕笙清看見他,詢問道:“大人怎麼起了?可是在下吵醒你了?”
樓大人不太高興地擰眉,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回了裡屋。
少頃,他抱着件大氅出來,卻見慕公子捏着那涼透的竹葉茶正準備喝,樓大人手一擡,直接奪過茶杯。
“都涼透了還喝,不知道自己是個病秧子?!”男人帶着滿腹的怨氣說。
慕笙清猝不及防地愣住:這人做什麼?管我?
從小到大,除了娘親和師父,誰敢管他,更不必說從他手裡搶東西,慕神醫一時半刻頓時有些無措。
樓大人擱下茶杯,抖開大氅往慕笙清身上一蓋,将不知好歹的病美人裹得嚴絲合縫。
慕笙清微微怔神,片晌後反應過來這是在關心他,便向男人淡然道:“多謝。”
“在準備明日進山的東西?”他問。
“嗯。”
慕笙清應聲後便繼續擦匕首,氣氛陡然寂靜下來,落針可聞,隻餘屋外呼呼的風聲。
正逢樓遠耐不住性子想找些話說時,慕笙清開口道:“為何想要赤火雪蓮?家中有人生病?”
樓遠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問起,畢竟在他心裡,慕笙清是個邊界感極強的人,不好奇他人的事,也不願與他人交心。
難不成……他終于願意對我敞開心扉了?
樓大人雙手抱臂暗自竊喜,月光穿透窗柩縫隙溜進來,打在男人昳麗的側臉上,嘴角溢出的點點笑意如妖似魔,妖異而旖旎。
慕笙清看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麼,正欲說話,樓遠喜悅的神情驟然平淡,道:“因為陛下。”
慕笙清愣了一瞬才意識到,這個“陛下”說得是東雲皇帝蕭憬。
樓遠繼續道:“陛下近來時常抱恙,如今恰逢冬季糧食短缺之際,羯人在外虎視眈眈,隐隐有入侵我朝之意。”
“故而陛下不能有任何閃失,聽說赤火雪蓮可以溫養身體,我便來此處碰碰運氣。”
“慕神醫雲遊救世,應知曉羯人兇殘,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血腥屠殺,各國百姓深受其害。”
自東雲戰神秦淮年身故之後,羯族漸有卷土重來之勢,而年輕一輩中,東雲靖國公世子秦釋、西離長公主南沅、南诏柱國大将軍商玖林,肩負守衛三國邊境的重任。
然東雲與西離相鄰,南诏位于後方,羯族進犯中原,勢必要突破東雲與西離。
每逢大旱或冬季來臨,便是羯族人燒殺搶掠之際。
不知哪個詞戳中他,慕笙清鳳眸微垂,眼底晦暗不明,思緒百轉千回,靜默良久,再擡眼時,眼中隻剩冰冷,寒徹刺骨。
“大人不必解釋這麼多,這些,與在下無關。”
語氣漠然,還有一抹似有若無的自嘲暗含其中。
樓遠被他眼底的冷意冷到驚心,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楚撕扯着他的心髒,悶痛難受。
世人皆知,慕神醫自幼随師四處雲遊,走過數不清的城鎮,救過數不清的病患,醫者仁心,菩薩心腸。
可現在,這被世人稱贊的神醫,做着救人的舉動,嘴上卻對人命無動于衷。
漠視、涼薄。
眼前人又出現了那種怪異的割裂感。
慕笙清對樓遠眼中的心疼與悸痛視若無睹,起身收拾好包袱,說:“東雲陛下是位明君,這雪蓮他值得。”
娘親說過,蕭憬是個好人,既是娘親都贊賞的人,那麼孩兒會救他。
白衣公子斂去心中多餘的情緒,将包袱塞進樓遠懷裡,對他說:“天一亮我們就出發,樓大人回去再睡會吧。”
語罷,他伸手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轉身回屋。
樓遠立于原地,抱着包袱,注視慕笙清合上屋門,森白月光拖長他的影子,孤寂黯然。
他想起秦釋告訴他的話,西離攝政王,名諱南钰。
南钰,難愈,病苦纏身,傷楚難愈,這名字可真難聽。
其實你從來就沒想過掩藏身份吧,否則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能查到你的身份,所以你圖什麼呢?
或者說,你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才讓你心灰意冷至此?
甘願隐姓埋名窩居在深山裡,不喜人煙,也不問世事。
樓大人手指漸漸捏緊包袱的一角,整個人上半身窺在陰影裡,下半身抛在月光中,神情詭谲肆意、悲愁交織。
是時候讓西離的探子活動活動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