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笙清歎口氣,依言将外袍脫給他。
罷了,随他去吧,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裡去。
後面幾日,樓遠和墨泫仍然住在竹屋裡,沒事幫楊信年喂喂馬,或者幫慕笙清改改機關,以至于墨泫每天像個小尾巴跟前跟後,追着慕笙清到處跑。
慕笙清對機關術所學不精,與墨泫相互讨論,互相學習,樓大人想參與進去,遭到了兩人同款嫌棄臉。
“咕咕——”
信鴿的到來打破了安靜的生活,樓遠拆開秦釋寄來的信,才知道羯族人突襲邊境,與秦釋所統領的秦家軍已經打過幾個回合,秦釋讓他見信速歸。
夜色漸晚,昏暗的天空萬裡無雲,林間冷風順着栅欄縫隙往兩人身上撲落,讓人頓感凄涼、憂愁。
慕笙清看見樓遠不太好的臉色,便知他要離開了。
樓遠察覺到身後的人,擡眼撞上他的視線,内心五味陳雜。
“我……”我該走了。
這話他不願、也不想說出口。
索性慕笙清提前預判,問:“大人要走了嗎?”
樓遠情緒難掩低落:“嗯。”
這幾日,慕笙清大差不差知道樓遠是個怎樣的人,性子邪肆張揚,卻不失細緻,雖然有時候不着調還會抽風,好歹外表豐神俊朗,彌補他那一點小小的缺陷。
慕笙清側身,邀他回屋,道:“進來吃碗湯圓再走吧。”
樓遠臉色不好地點點頭。
進屋時,溫暖和墨泫兩孩子乖乖坐在桌邊,墨泫知道自己即将離開,堂屋裡沒人說話。
一時間,氣氛有些低迷僵冷。
楊信年端了三碗熱乎乎的湯圓過來,感覺氣氛不對,放下湯圓,局促地搓了搓手。
慕笙清對他說:“楊叔,你先去休息吧。”
“欸,小主人有事再喚老奴。”老楊叔應聲退下。
溫暖眼淚汪汪,經過十幾天的相處,小姑娘早就把樓遠和墨泫當自家人,知曉他們要離開,撇了撇嘴:“美人哥哥,你們可不可以不走,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慕笙清揉了揉她的腦袋瓜,說:“阿暖,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小姑娘失落垂頭,沮喪道:“可是阿暖不想讓他們走,阿暖以後都不去挖蛇洞了,哥哥們能不走嗎?”
無人回應,這個承諾樓遠和墨泫都給不了她。
溫暖垂頭喪氣地扒拉碗,吃了幾口湯圓就悶悶不樂下桌。
慕笙清坐在另一邊,剛剛樓遠也告知他,羯族突犯,于是他問:“墨泫也要随你上戰場嗎?”
樓遠猶豫了下,準備開口時,墨泫率先說:“當然,小爺一身本事,怎可無用武之地?!”
慕笙清道:“你畢竟隻有十五歲。”
墨泫不以為意,說:“十五怎麼了?西離攝政王十五歲挑起半壁江山,西離長公主十五歲早就上陣殺敵,就連我朝小秦将軍也嗚嗚嗚……”
老大你幹什麼?!
樓遠捂住墨泫的嘴,示意他閉嘴。
聽他提西離攝政王,慕笙清眼底迅速閃過一絲嘲諷。
樓遠桃花眼動了動,轉移話題:“慕神醫,可有想過離開停雲山?”
慕笙清不解:“為何要離開?”
樓遠:“西離刺客多次暗殺,你何不換個地方住?”
慕笙清鳳眸微垂,不甚在意道:“不用了,這裡很好。”
慕笙清知他是好意勸慰,奈何天下之大,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宛若一葉漂泊跋涉的孤舟,在廣闊無垠的湖面兜兜轉轉,尋覓可以紮根的歸亭。
而判雪居,更是不可多得的一隅清澗。
樓大人擰眉,卻也無可奈何,他沒有立場去過問慕笙清的決定。
算了,讓雲城的探子好好注意一下停雲山的動靜,以防出事。
男人擱下碗,起身進了屋子,出來時手上捧着件衣服,遞給慕笙清,說:“衣服縫好了。”
慕笙清詫異,沒成想樓遠真的會補,他接過衣服瞧了瞧,發現針腳精細,原本破開的地方被白色流雲圖案所取代,也不花哨。
至于為什麼繡流雲圖案,大抵是因為樓遠認為慕笙清就像一片快要消散的停雲,飄渺無定。
隔着迷霧,看不清,抓不住。
他想把雲繡下來,用牽挂遮挽、留住眼前的人。
慕笙清以為樓遠會編辮子就很厲害了,沒想到他一個上位者居然會做女紅。
就很……賢妻良母?!
慕笙清被自己的思緒驚了一下,越發堅定樓大人對妻兒很好的想法。
他收下衣服,臉色平靜,淡淡道:“多謝。”
樓遠對墨泫說:“該走了。”
墨泫背起機關匣,帶上包袱,向坐着的慕笙清抱拳,道:“慕神醫,後會有期。”
樓遠深深看了一眼慕笙清,蠕動嘴唇卻沒說話,擡腳果斷踏出門檻,墨泫跟在他身後。
兩人剛出竹屋院門,慕笙清也拿了個包袱追出來,喊道:“等等。”
樓遠回頭,示意墨泫牽馬去前面等他,他自己迎上去。
慕笙清将包袱塞進他懷裡,說:“這裡面有毒粉和一些藥草,你們會用得上。”
樓遠抱着包袱,說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待樓某回來,慕神醫可不可以不要再喚我樓大人了?”
慕笙清眼尾微揚,似有不解:“你想讓在下喚你什麼?”
樓遠垂眸思索,留了個懸念,道:“我還沒想好,等我回來告訴你。”
“你要等我。”他又重重地重複一遍。
慕笙清淺笑着應道:“好。”
樓遠凝視片刻,想伸手抱抱眼前人,最終指骨握拳攥緊又松開,他下定決心大步流星離開,心底默默地想。
但我已經想好喚你什麼了。
阿清。
樓遠追上墨泫的腳步,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裡。
慕笙清站在竹屋前的青石小階上,衣擺随風而動,神情靜谧卻隐含淡淡的凄楚,白衣公子朝着二人離開的方向,輕輕執手彎腰行禮。
冬風夾雜寒意四處遊蕩,遠送對離去之人的祝禱。
願君平安,
祝君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