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就像一盆冷水,潑得樓遠從頭冷到腳,心中的憧憬頃刻化為虛無。
白衣公子的神情和順又哀傷,透着不易察覺的柔軟,猶如一尊慈悲仁愛的佛像。
“為什麼?”樓遠聲音幹澀發緊,猛地攥住慕笙清的手腕。
慕笙清不語,輕拍男人的手背,示意松手。
樓遠不甘心,明明他虛長慕笙清兩歲,此刻卻顯得他像個毛毛躁躁的小輩。
“你說話。”
慕笙清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我會在紀大哥及冠禮之前治好非晚,等紀大哥的及冠禮結束,我便離開東雲。”
他猶豫了下,說:“我還是回客棧……”
樓遠眼神戾氣翻湧,他拉住慕笙清将他輕輕推進屋内,冷硬道:“不用,就住這,你要是敢跑,我就拐了小丫頭把她賣給人牙子。”
慕笙清知他說得氣話,無奈注視樓遠合上屋門,心底酸楚難受。
他盯着桌上的燭火,心想自己果然不适合交朋友,把好好的關系攪得一團糟。
他渾身上下有哪點吸引他?
算了,等鄢都的事情了結,他就帶着溫暖離開,不告而别總比死訊要容易接受的多。
慕笙清仔細思量,手指無意識摩挲衣袖,打算明日尋個機會與樓遠好好道歉。
屋外,樓遠關上門後,就站在那,夜幕已至,冷風蔓延吹拂,庭院裡的竹影幽幽晃動,襯得整個人靜寂冷清。
在他下午見到慕笙清的第一面,就發覺這人更清瘦了,臉色也蒼白的不像話,恍如水中月,一碰就散。
他明白慕笙清曆經刺殺,定是大病一場,又失去楊信年,心裡不好受,也明白慕笙清有不願說的秘密。
樓遠站了會,轉身出了東院,喊道:“淩夙、淩宵。”
淩夙和淩宵從暗處出現:“主子。”
樓遠吩咐道:“若慕神醫去藥鋪尋藥材,盡量拖延時間别讓他全部找齊。”
為了能挽留住慕笙清,樓遠隻好委屈一下好兄弟陸逢秋了。
淩宵沒他哥沉得住氣,是個愣頭青:“為啥?”
樓遠淡淡瞟他一眼,淩宵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淩宵這幾日跟着慕神醫,他想去哪去哪,但不能離開鄢都。”
淩宵懂了,老大這是讓他想盡辦法留住人。
樓遠擰了擰眉心,繼續道:“淩夙與西離的暗樁保持聯絡,讓他們繼續查,不管用什麼手段,務必探清西離攝政王身上所有的事情。”
“屬下明白。”
淩夙和淩宵得令後退下,樓遠回望東院的方向心如刀割、刺痛難捱。
他心裡不爽快,摻雜着難以言喻的痛心和失落,像隻求偶失敗而蔫巴的狼王。
随後,樓遠擡步去了書房,順着書房裡的暗道進了诏獄。
“啪——啪——”
诏獄的暗牢不見天光,陰暗潮濕,血腥粘稠,需被審問或者要被處理的罪犯,無一例外最終都會來到這裡。
樓遠一步一步從台階上下去,随着前進燭火越來越亮,最裡側的木樁上綁着一人,正在受鞭刑。
他揮了揮手,執鞭拷問的暗衛低頭退守。
除卻綁着的人,原本還有五人,皆是當初刺殺慕笙清的漏網之魚。
因為邊境封禁,他們沒能及時離開雲城,以為掉落懸崖的楊信年是慕笙清,在想辦法傳信回西離時,被樓遠逮住了。
錦衣衛廢了很大力氣才把這群人從邊境送到鄢都,運送途中尋到機會自盡的不少,最終留下這一個線索,但骨頭太硬,暫時沒問出有用的信息。
樓遠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是奚蕪绮最新研制的真話丸,不過藥性不太穩定,容易緻死。
男人撩起眼皮冰冷地看着木樁上奄奄一息的人,“咔嚓”一聲卸掉對方的下巴,将藥丸塞進去後,冷漠地給對方安好,動作一氣呵成、幹淨利落。
沒一會,那人渙散的眼神逐漸空洞,樓遠抓緊機會問道:“慕笙清是誰?”
刺客緩慢回答:“是……是攝政王……”
樓遠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攝政王是怎麼死的?”
“陛下……嗚呃……下毒。”
綁着的人突然抽搐嗚咽起來,樓遠蹙眉,急道:“什麼毒?”
“ku……ku……”那人掙紮幾下,眼睛、嘴角溢出血絲,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樓遠周身氣息暴虐,壓抑着不悅:“哭?”
啧,奚蕪绮做得破藥!比不上阿清半分!
他立刻出了诏獄,喚荀泗疾進書房議事:“老荀,我知你早年間在各國遊曆,見多識廣,你可知有什麼毒藥是以哭為名的?”
荀泗疾匆匆過來,被他一個問題問住了。
“以哭為名的毒藥?”
“那有很多啊……什麼楛絨草、千苦水啊等等不下數十種。”
“如果能知道毒發的細節可以縮小範圍。”
荀泗疾說着疑惑起來:“主君,你想知道怎麼不去問慕神醫?”
幹嘛不問府上現成的人才,他就是個半吊子,霍霍他幹啥?!
樓大人撇過臉,生悶氣。
荀泗疾恍然大悟:“這……中毒的不會是慕神醫吧?”
“你們……吵架了?”小老頭見樓遠郁悶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猜測。
“他拒絕我了。”樓遠煩躁地回答。
荀泗疾尴尬地刮了刮鼻子,他跟着樓遠已有好幾年,算是比較了解他家主君的。
自樓遠從邊境回來,時不時對着一枚銅錢傻笑,他就猜到樓遠許是有心上人了。
今日一見慕神醫,真相大白。
隻不過前幾日給奚蕪绮送藥材時他不小心說漏嘴,導緻大半個暗閣的人都知道他們老大要有夫人了。
小老頭苦惱,想着怎麼讓他們和好,他家主君這麼多年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心上人了怎麼被拒絕了呢?
“你剛剛說毒發的細節……”樓遠指尖敲了敲桌面,左思右想,“渾身發冷顫抖,不能使用内力。”
“每月晦日毒發。”
荀泗疾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須,道:“居然在陰氣最重之時毒發,結合大人剛剛所言,有點像寒毒啊?”
“我這就回去查一查醫書。”
樓遠擺擺手讓他去查,并說:“注意别讓阿清知曉。”
荀泗疾告退:“老頭子省的。”
“哦對了,蕪绮那丫頭傳消息說,從雲城帶回來的蟲子屍體名為“沙虱”,是種寄生在毒蛇鱗甲中的毒蟲。”
“沙虱?”
樓遠抓抓頭發,慕笙清身上的謎團太多,他不想逼他,隻能暫時作罷。
“我知道了。”他說。
荀泗疾走後,樓遠坐在桌沿,神情莫測,他凝望着窗戶外的矮牆。
慕笙清所住東院與書房隻有一牆之隔,是樓遠一早安排好的,這樣他心底才能感到安穩。
至于知道慕笙清的毒發時間,是他用十根糖葫蘆賄賂溫暖才得到的消息,下午能留住人也是用相同的招數。
當他還想套話時,溫暖就不肯再說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小姑娘心裡跟明鏡似的清楚。
翌日一早,慕笙清起身時,樓遠已去上朝,他沒見到人,想着去買個禮物哄哄樓遠,沒成想剛走到門口,荀泗疾帶着一名太監步履匆忙。
“慕神醫,這是陛下身邊的林福公公。”
慕笙清颔首,擡眼看着林福:“林福公公,幸會。”
林福笑眯眯地向慕笙清行禮,一副恭敬親和的模樣。
“攝政王殿下,陛下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