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烈眯着眼上下打量洪山根，又瞥了眼遠去的葉嬌凝，心道不對勁。

但他肚子确實餓，腿也酸，便擺了擺手道：“也好，我等便上山坐坐。”

……

半柱香後，議事廳内香火缭繞，果盤堆得比山還高。

張英烈坐在主位旁，一口氣幹了三杯熱茶，才開始甩官腔：

“黃麻未殺未劫，尚存善念。朝廷寬赦，實乃天恩！你等若識時務，當感恩圖報，收帖歸順、授拳開館、領饷為民——此乃為國、為民、亦為己！”

洪山根連連點頭，面上堆笑：

“大人言之極是，咱們都是粗人，不識字，隻盼朝廷不棄。咱們黃麻寨雖号聚義，其實都是些誤入歧途的鄉親，如今悔過自新，隻盼歸正為良，掃街也好，挑水也行，隻要官家一句話，咱們全都聽！”

他捶胸頓足，五十歲的人了竟紅了眼眶：“咱不會寫‘忠義’，但心裡一筆一劃，全是天恩啊！”

張英烈心裡哼笑一聲：瞧這反應，一捧就蹬鼻子上臉，果真是群泥腿子，沒見過世面。

但明面上，張英烈隻抿嘴笑了笑：“洪二當家……倒是識大體。”

瘌毛端着酒壺走過來，一邊斟一邊笑：“我們寨主早說了，要為百姓着想——不如給大人表演一套‘百姓拳’？”

“别，别！”張英烈吓得魂飛魄散，趕忙擺手，“喝茶，喝茶要緊。”

這可不是他一個都監該看的！

這洪山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把他架太高了！

洪山根順勢說道：“那大人這‘官帖’我們是不是可以現在就收下，等大帥一聲令下，咱們這就開始教拳？”

張英烈一捋胡子：“此帖是試帖，回去還得蓋章封印。但你們既然這般有誠意，本官回營自會禀明都部署，再定日子發正帖——”

他話未說完，洪山根已搶上一步：

“不瞞大人說，咱們黃麻武館早已備好，隻缺官帖一張！”

張英烈一愣：“……備齊？”

“是啊！”洪山根一把拽住他袖子，嘴角都快抖出花來，“自從立意歸正，咱便拆寨牆、除陷坑、熔狼牙棒，全數拆作鍋碗瓢盆！如今寨裡頭目人人悔過，連原先山賊出身的那幾位，都學會寫‘朝廷’二字了！”

“連武館都換了匾，寫的是‘黃麻義館’，就差個官帖挂門上，望城中百姓不再疑心。”

張英烈仍覺難信，一旁瘌毛抱着一包菜籽，湊上來道：“小人我如今負責種地，飯後還教拳操，黃麻寨現在是文武兼修啊大人！”

“是是！”白三驢也湊上來，抱拳道：“咱這些兄弟如今連柴都燒不起了，昨日隻得拿縣令畫像做火引，實在是忠心所迫、禮數未備，還望大人體諒啊！”

洪山根往前一拱手，湊趣道：“咱們這等草民，要學好可難哪，不靠官家扶一把，哪走得出山門？”

張英烈：“……扶？”

瘌毛眼珠一轉：“要不這樣，大人先賞些銀兩作頭期，一來表表朝廷恩德，二來也讓百姓知道，這黃麻可是真要洗心革面、受朝廷管束的。”

白三驢從背後扯出一張皺巴巴的賬單：“開館得寫匾、鋪紙、印榜文，還得操辦開張儀式。咱這都靠東拼西湊，好幾個弟兄都典了褲腰帶……”

張英烈聽得頭暈眼花，心想這都什麼跟什麼，他一口氣沒提上來，隻好咳了聲，強撐着道：“這……既如此，本官回營自會……”

洪山根搶先一步，立馬跪下：“大人英明！那開館紅布是不是就可以挂了？”

張英烈一個激靈，嘴快了一步：“挂吧挂吧！”

瘌毛立刻喜得直拍大腿：“好嘞！今日就挂，明日就張羅開張儀式！”

……

張英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黃麻寨，隻覺得暈暈乎乎的。

“這……就釣成了？”

後頭一個兵卒小聲嘀咕：：“是啊大人，他們好像特别想被招安。”

張英烈心中一樂：一群山野草民，也配跟我鬥智？

在他背後，洪山根看着他的背影，也扭頭對小厮道：“魚兒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