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枕着夜色入夢,
赴你前程幻夢一場,
用身體,給你湧動的氣息。
樂與苦仍與共,
任風吹送,
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知道吧......”
從淺淺的吟唱開始,樂器一點一點加進,如同潮汐一般緩慢上漲,旋律也越來越豐滿舒展,搭配希毅得天獨厚的嗓音,驚豔、沉醉,讓人不知不覺間被裹挾進濃稠的情緒中。
“Frontline(*首當其沖),
Steady Heavy(*步伐堅定沉穩),
When I swing down Baby(*親愛的當我向深處遊去)
Can you see me in the mist?(*這迷霧之中,你能否發現我呢)”
漸進的編排悄悄把旋律變成一堵密不透風的音牆,困獸橫沖直撞,急切想要找到一個出口。
胸膛劇烈地起伏,額角的汗水快要淌進眼裡。希毅往台下團隊的方向望了眼,此刻喻知予還在嗎?她在看自己嗎?能共情這份感覺嗎?也在為自己喝彩嗎?這個猜測令他心裡升起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多多少少有點雀躍。
眼前驟然閃過一道火光,配合歌詞和《幻夢》電視劇裡的經典鏡頭,舞台上燃起了火焰。燃燒的一叢叢火,更加劇了空氣裡騰騰的熱度。
全場一片嘩然,并不是因為炫目的舞台特效,而是希毅——台上的歌手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
所有人的情緒卡在真空。
演出戛然而止。
尖銳鋒利的腦鳴聲兀自在大腦深處響起,頭骨猶如被一把磨鈍的鋸子反反複複切割,在橫向的力和垂直的力裡拉扯又繃緊。希毅擡手按住耳返,清晰強烈的痛感讓他連站穩都費力。
他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懂得舞台的珍貴,一旦踏上舞台,很多東西就變成本能。他竭力支撐自己不倒下去,身體卻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傾倒。
有那麼一瞬,希毅看到面前敞開了一扇地獄之門,熱浪撲上皮膚,無數黑影湧動,那些扭曲、如藤蔓般的肢體朝他伸出利爪,誓要撕裂他的靈魂投入烈焰之中。八熱地獄,皮肉還生,複受前苦。燃燒、焦枯、漸次成為灰燼。
支離破碎的回憶在腦中炸開,火焰卷起了龍卷風,尖銳的耳鳴聲、雜沓的腳步聲、失控的心跳、紛擾的議論......它們四處亂竄,大腦被塞得滿滿當當,畫面扭曲交織,時近時遠,愈是努力愈難看清。腳下的土地一寸寸崩塌,希毅陷入一片混沌,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又是臆想出來的。
不苦呢?
不苦呢?
希毅朝虛空徒勞伸手,隻抓到空氣,頓時心中大恸,自己一定毀掉了什麼。他不知道自己毀掉了什麼。他現在孤立無援,不停地掙紮。他不是不想維持清醒,但這麼做必須先克服無數絕望,他精疲力竭。這不是他預想中的落幕。
很難受、很難受,請随便來個人,救救他吧!他不能這麼結束。
這時,一隻螢火蟲飛了過來,翩翩起舞,像從久遠時空飄來的一片書箋。
鬼使神差地,希毅接住了它。刹那間,一些模糊不清的碎片閃過:有人曾在黑暗中送他一盞熒光,輕盈袅袅,眷戀而溫柔。
他羨慕那種轟轟烈烈的活法,他想大喊,如果所有人生都一樣煎熬,那他的盡頭在哪裡?
一隻溫軟的手遮住了希毅的眼睛。
“閉上眼睛。”那人的聲音溫柔無比。放心,我在你背後。
他看見一輪金色的太陽,從無際的黑夜中向他迫近。心髒終于安定下來。希毅默念她名字,本能地聽從了她的話,乖乖閉上了眼。
這一刻,希毅甚至開始相信宿命論的存在。
我希望在人世間,内心的期望可以盡情表達,真正的心滿意足了,然後才能完全絕望地死去①。
感受力終于消失殆盡,希毅不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對他而言,全部都已成為虛無渙散裡無意義的時鐘遊擺。
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兩位保镖已經眼疾手快地背起希毅大步離開舞台——是桑尼每一場不得已的未雨綢缪。
真正的墜落原來是這樣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不聲不響,身體化成虛盈朦胧的霧氣,飄着飄着,被疾馳的風吹散,靈魂砸入荒蕪缥缈的世界。
隐患成真,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嘈雜議論洶湧而至,桑尼頭腦空白,已經聽到有人在問,希毅真的嗑藥嗎?難怪去年就暗戳戳提前鋪墊要隐退的傳聞。
腥風血雨迎面而來,那些虎視眈眈的人一定很開心吧?不用心心念念想着怎麼把希毅拉下神壇。
神在神壇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