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一路風馳電掣,連拱帶跑,重返山風攀岩館。
希毅家裡、公司,甚至連鄭敦敦的工作室也被圍剿。顯然,山風是希毅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岩館照常開門營業,喻知予帶了兩節攀岩私教課,兢兢業業。
回來時發現三樓煥然一新,清潔劑的香氣散溢四方,猶如淡雅的蘭花綻放。希毅正拿着棉簽專心十足地清理地闆縫隙,尤其不苦還威風凜凜待在他左肩——這畫面詭異但又莫名和諧。
喻知予長大嘴巴,滿臉不可思議,好似胸口中了江湖高手的一掌,連連往後退,直抓住門框才站穩。她昨晚就該發現的,希毅有極厲害的潔癖和家務強迫症。
“我是自願的。”希毅淡淡。打掃是他的愛好,整個過程能令他平靜,而自己陷在污垢中的人生,也獲得了某種儀式上的清潔。
“我以為你大概會寫寫歌搞點什麼創作。”詩人落入困境也會想辦法在爛屋子裡煮咖啡。
希毅沉默,現在他跟世界斷鍊了,已經無法從音樂裡汲取任何能量。
整座屋子仿佛在放光,喻知予不好意思下腳了,“我想起一個故事,為什麼蠟燭的火苗一竄一竄的不能消停一會兒。”
希毅表情認真。
喻知予笑,“因為是精神小火(夥)啊!誇你呢。”
頭一次聽到這種誇贊的希毅:“......”
喻知予撓撓頭,那她再說一個:“一隻迷路的螞蟻問另一隻螞蟻:你都如何回蟻窩?被問的螞蟻:帶着笑或是很沉默。”
希毅更沉默了。
“你不覺得好笑嗎?”
被冷笑話刺激的笑容,又不是發自内心的笑,假。
“其實你不笑,看着也不真。”
希毅看她,“那你覺得什麼是真?”
“想笑的時候笑,想哭的時候哭。一寸赤心就是真。”喻知予講冷笑話純粹是想逗他笑。這人形空調光是杵在房間裡,空氣都低了好幾度。
希毅跟不上她跳躍的思路:人形空調?
反正她夠熱氣騰騰就行,喻知予想了想,“希毅,你喝酒嗎?”
希毅沒有喝酒的習慣。
喻知予因為運動要戒酒精,可今晚她覺得應該喝點什麼。
噔噔噔從庫房裡抱了壇喻岚的囤貨回來,窖藏酒年代久遠,或許年紀跟喻知予不相上下。
“本來想等征服酋長岩之後,再痛飲這壇慶功酒。”
每次提及那座遙遠的“酋長岩”,喻知予一雙眼總是亮起光。
“不要把最喜歡的酒,留給未來最美好的某一天。”
喻知予決定和希毅碰一杯。就算現在的日子很糟糕,也要好好取悅自己。
“誰跟你說酒精能取悅人的?”希毅擡指推了推酒杯,讓兩個杯子整齊地面對面。
“我們随時可以為自己加冕。”喻知予說隻喝一杯。
希毅不響,喻知予總有積極的悖論,她的邏輯思路,與他自己的大有偏差。但他挺喜歡跟喻知予聊天。跟一個人交心的感覺很微妙,她對攀登的激情和熱愛頗具感染力,好像為他注入了新的活力。
“我爸爸常說,人生苦短,對喜歡的事情要專注。這是答案,也是使命。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無憂無慮有什麼區别呢?”
人死了,會變成塵土、歸于虛無,重新成為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在離開塵世前,盡可能地體驗人生吧。喻知予語氣宛如武俠片裡仗劍走天涯的女俠。
她指向對面牆壁,貼了張上世紀90年代的戶外雜志海報:世界知名登山家Alex Lowe站在南極洲一座尖塔未登峰上,藍眼睛閃爍着堅毅的目光,标題寫着:【世界上最好的攀登者是那些最會享受攀登樂趣的攀登者。】
喻知予兩指撚起那二錢量的小杯,滿懷憧憬地說:“敬夢想!畢竟,All in的人生真的很酷!”
一口酒入喉,急得她胡亂抓起花生往嘴裡塞:辣辣辣辣辣......
希毅喜歡看喻知予吃東西,像吃橡果的松鼠,吃什麼都津津有味,怪可愛的。
他看着喻松鼠:“你是理想主義者。”
并不是,相反,喻知予死裡逃生過許多次,從每一次征服絕壁回來,開開心心活着就很好。她更像是一個幸運兒。
“幸運兒?”
“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于在他年富力強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的使命。”這話是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說的,喻知予很幸運地在最好的年紀裡确定了自己這輩子注定要做的事。
“希毅,你也能做到。前提是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在這個屋子裡,沒有大明星,也沒有什麼徒手攀登,隻有普普通通的人。一時彷徨,沒什麼大不了,趕緊打起精神來。
希毅若有所思,“可是,若是連無愧于心也做不到,人又怎麼能開心得起來?”
“你做了很壞的壞事嗎?”
有人間接因他而死去,算嗎?希毅搖搖頭,不知道。
喻知予提起自己學英語的一件小事,有個單詞已經錯過兩次,結果考試時又拼錯了。為了逼自己長記性,她懲罰自己一天不許吃飯。然而卻沒什麼幫助,因為至今她隻記住了橫沖猛撞的較勁和當時的餓。
“想不明白的話,先放下。如果實在放不下,幹脆長長久久地存放在心裡。時間如醇厚的酒,總能給你答案。中國老祖宗有句名言特别适合你,”喻知予搖頭晃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