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眠/文
咫尺之隔,卻也像懸而不得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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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旭市的夏天總是來得很快,明明節氣才走到谷雨,卻已經沒有幾分春日的氣韻。
姜桃拉着白色行李箱從機場出來時,就被熱浪撲了一個措手不及。
桃粉色長裙過膝,不用擔心被曬,可是泡泡袖下兩截雪白手臂卻成了受災區。
姜桃懊悔地皺了眉,她不喜歡防曬霜糊在皮膚上的感覺,很悶,所以很少塗。
早知道會這麼曬,她就應該穿T恤和防曬衣,再不濟,也要拿把遮陽傘。
姜桃從左手腕撥下淺藍色發圈,低頭打算把披散着的長發紮成低馬尾。
發圈在她手指轉動下一圈圈環着,腳下被陽光照射得發亮的水泥路倏然出現一片不規則的半圓陰影。
手指的動作頓住,姜桃擡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而那人正為她撐着一把遮陽傘。
他似乎比從前更高了,以至于姜桃仰頭看他時,先看到的是他流暢銳利的下颌線,其次是高挺的鼻梁和一雙似有情緒的好看眼睛。
明明是從小相識結伴的青梅竹馬,分别幾年再重逢卻好像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姜桃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還是沈肆先打破了沉默,點明來意:“叔叔阿姨托我來接你。”
姜桃機械地點點頭,回神時,沈肆已經拉走了她身邊的行李箱,而她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向停車的地方。
行李箱在後備箱安置好後,沈肆走向副駕駛準備開門,然而姜桃卻把手搭上了後座的門拉,俨然一副打算坐後面的架勢。
“還是坐前面吧。”沈肆打斷她,“可以緩解暈車。”
姜桃看向他,隻覺得他那雙明潭一樣的眼睛又加了點東西進去,不混濁,卻比剛剛要更複雜。
他竟然還記得她暈車。
姜桃坐上副駕駛,想到高中假期和朋友們去旅行,她出遊的好心情常常會因為暈車而大打折扣,于是往後的出行,沈肆常常會把副駕駛位讓給她坐,還會給她準備各種緩解暈車的東西,有時是酸飲,有時是檸檬片橘子皮等諸如此類的酸果。
這次也不例外,她剛坐下,就接到了來自沈肆的一份果切,全是黃澄澄的橘子橙子。
姜桃一瞬怔然,後知後覺地說了一句“謝謝”,結果換來的是沈肆同樣的怔愣。
“你以前不這樣的。”他話裡似乎帶着一絲委屈的意味,像一枚石子投向姜桃的心湖,落下一朵稍縱即逝的小水花,擴散成一圈圈長久不散的漣漪。
她心韻未歇,卻不明所以,問他:“什麼?”
沈肆解釋:“你以前從來不會跟我這麼客氣。”
姜桃一時無言,他們之間,似乎的确不像從前。
最後她隻是用竹簽從果切碗裡叉了一塊喂嘴裡,果汁泵開,酸甜的口感直擊味蕾,解得了暈車的症狀,也能壓下一點莫名的心虛。
就在姜桃以為沈肆要驅車離開時,對方的視線再次落在她身上。
她疑惑:“怎麼了?”
他眼神示意:“安全帶。”
姜桃這才發現她又忘了系安全帶,無論是暈車還是這點,她真是從來沒有變過。
本被捧着的果切被她放在前視鏡台上,帶子由右上方抽出,然後被她穩妥利落地插進左下方的暗扣裡。
系好後,果切又重新回到了她懷裡,車子也被驅動前行。
一路上,車内的氛圍始終是濃稠的沉默,兩個人的不語似乎是一種默契的心照不宣。
一個專心路況,另一個則偏頭看着側車窗。
果切已經被姜桃吃了大半,她看着車窗上倒退的外景,似一卷回溯的影帶,讓她回想起他們的從前。
兩個人三歲相識,姜桃和父母舉家搬到宜居苑那天,沈肆的父母聞訊便來拜訪新鄰居。
三歲的沈肆不像後來的他,或者說不像後來在姜桃面前的他那麼鮮活生動,那時的他有着區别同齡人的安靜,看起來冷漠極了,白皙的皮膚讓人聯想到白釉的冰冷瓷器。
三歲的姜桃縱然活潑可愛,也不敢跟他搭話。
最後還是沈肆父母催促他跟妹妹打招呼,姜桃才在他毫無感情的“妹妹你好”中回應一句“阿肆哥哥好”。
後來交集變多,兩個人也愈發熟絡,她依舊如初見一樣甜甜地喊他,隻是不再帶上“哥哥”。
沈肆同樣也不再喊她妹妹,雖然每每叫她都是連名帶姓,卻也不再像初見那樣不近人情。
常旭東站到宜居苑不遠,半個小時不到的路程,姜桃便被安穩地送到了家門口。
直到她安置好行李箱,坐在沙發上放空自己時,她才驟然想起,或許她當時應該叫沈肆來家裡坐坐,歇腳喝茶,怎樣都好,不然顯得她也太沒禮貌,不懂感恩。
正苦惱之時,門鈴被按響,姜桃以為是爸爸媽媽出差回來了,下意識就在開門時喊了一句。
結果,“爸”字還沒有說到第二個,剛才的愧疚感的源頭——沈肆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沈肆聞聲挑眉:“喊我?”
姜桃沒忍住反駁:“金子很貴,不要往臉上貼。”
然後,姜桃就聽到了沈肆的笑聲,低沉的,從胸腔裡悶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