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晚自習下課,外面的雪已經變小,沈肆從教室走出來時,人影憧憧的教學樓裡,新鋪開的厚雪已經被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他也踩進雪地裡,走到對面才發現姜桃已經離開了。
沒有等他。
他撐着傘快步走出教學樓,白茫茫的廣場上,人群分流,大部分都在往宿舍走。
隻有零丁幾個人在通向校外的方向。
沈肆加快了腳步頻率,隻差一步就趕上姜桃時,他卻停住了,然後緩慢地跟着她。
他不知道她還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畢竟她都沒有等他。
雪花小片小片落下來,姜桃的透明傘在燈光下特别透亮,像另一個發光源。
沈肆亦步亦趨,看着兩個人的被投射出的影子變換方向、忽短忽長。
他猶豫了一會兒,走出校門時才出聲喊姜桃。
姜桃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也不回頭,問他:“幹嘛?”
“你生氣了嗎?”
姜桃轉轉傘柄,傘面上積蓄的雪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飄向沈肆,擦過他的下巴,竄進脖頸。
涼在後知後覺的“嘶”裡被感知。
姜桃忽然頓住腳步,側身轉頭看他,說:“對啊,你看不出來嗎?”
“我現在要和你絕交。”
說完,又繼續往前走,沈肆繼續跟着。
就在一個街角轉口時,沈肆開口問絕交多久。
夜裡溫度很低,雪花片落在姜桃為了握傘柄而裸露出的手背上。
沈肆的聲音像泠泠吹來的一小股風,失重一樣,沉墜在她耳邊。
路燈的昏黃光暈把雪染成月白色,姜桃看着平整的雪地被她踩出腳印,空了一塊又一塊。
“看我什麼時候原諒你吧。”
一個沒注意,姜桃踩到一塊被碾過的雪塊上,滑溜一下,差點栽倒。
沈肆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少年的手掌寬大而有力,修長五指箍住她裹了厚羽絨的胳膊,穩住了她。
心髒像是剛被一隻兔子上蹿下跳狠狠一裝,姜桃還沒從剛剛的失魂裡走出來。
看她差不多沒事了,沈肆才松開手。
姜桃故意不給他好臉色,自以為很兇狠地說:“你扶我我也不會馬上原諒你的。”
“你真的很過分,沈肆。”
她回頭看了沈肆一眼,和她連名帶姓喊他的聲音重合,讓沈肆很不習慣。
姜桃很少這麼喊他。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于是這天晚上,到家洗漱,然後準備睡覺的沈肆坐在床上還在想這件事和姜桃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
很過分,沈肆。
他很過分。
關了刺眼的燈,室内陷入黑暗,沈肆躺進被窩裡,安靜地枕着枕頭,内心卻是截然不同的翻來覆去。
他回顧盤點了一下他今晚的所說所為。
很不受控,有點沖動。
交疊的雙手落在厚被之上,沈肆閉上眼睛,眼前就是姜桃今晚最後看他的神色。
有些失望和受傷。
有什麼不對呢?
很對的。
他就是過分了。
姜桃一向什麼都跟他講,跟他分享,但是他卻被嫉妒蒙了眼,對她疾聲厲色。
她最不喜歡被說教。
但他卻在她坦露心事時,像所有不近人情的長者,居高臨下、不分皂白地教育她。
不要早戀。
可是她并沒有早戀啊。
少女情懷是一朵小花,開在心的沃土之上,無關惡劣行徑,無關學業分心,隻是時節到了,自然而然地降臨天命。
就和他的天命一樣命中注定。
何況他又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呢?
他隻是她的一個朋友。
不對。
現在還有一個前綴。
關系不好的朋友。
落在被面的手在這一瞬貼在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