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同千萬柄鈍刀,自荒原盡頭卷地而來,嗚咽着撞上會甯府粗粝的土牆。風裡裹挾着雪沫,打在臉上,針砭似的疼。更深處,是北地特有的、能将骨髓都凍透的酷寒。
皇城西角樓下,一塊被夯得死硬的空場,成了今日行刑的“羊圈”。四周粗大的松明火把插在雪地裡,油脂噼啪爆響,騰起濃濁的黑煙,映得那些披甲執銳、圍攏成圈的金兵面孔忽明忽暗。他們口中噴吐着濃白的霧氣,目光像鈎子,帶着毫不掩飾的獸□□,牢牢釘在場中那兩個瑟瑟發抖的身影上。
趙福金赤腳踩在凍得比鐵還硬的雪地上,寒氣毒蛇般順着腳心直往上鑽,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凍結。身上僅有的遮蔽,是一張剛剛剝下、猶帶溫熱與濃烈腥膻氣的生羊皮。粗糙油膩的羊毛緊貼着肌膚,黏膩冰冷,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帶起一陣劇烈的惡心。一根粗砺的麻繩,死死勒過她纖巧的鎖骨,深深嵌進皮肉裡,繩頭被一個滿臉橫肉的金兵百夫長攥在手中,如同牽着一頭待宰的牲口。
她曾是東京汴梁宮苑裡最明豔的那朵牡丹,官家最寵愛的帝姬,玉食錦衣,纖塵不染。此刻,所有的尊貴、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體面,都被剝得幹幹淨淨,隻餘下這具被羊皮裹挾、被繩索牽系的軀殼,暴露在蠻族士兵污穢的目光和刺骨的寒風裡。屈辱像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在她靈魂深處每一寸地方。她想尖叫,喉嚨卻被極緻的寒冷和恐懼死死扼住,隻能發出斷續、破碎的嗚咽。眼淚剛湧出眼眶,便凝成了冰珠,挂在慘白失色的臉頰上。
“走!磨蹭什麼!” 百夫長猛地一拽繩子,力道兇狠。趙福金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趔趄,脆弱的膝蓋骨重重磕在堅硬的凍土上,鑽心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暈厥。周圍的哄笑聲瞬間拔高,如同沸油潑進了冰水,炸裂開來,帶着野蠻的快意。
就在她身側,同樣赤身披着肮髒羊皮的遼國公主耶律餘裡衍,身子猛地一震,卻死死咬住了下唇,一絲聲音也未發出。她的眼神空洞,像兩口枯竭的深井,映着跳動的火光,隻剩下一種被反複碾壓後徹底熄滅的死寂。亡國的公主,再添一重屈辱,似乎也隻是雪上再加一層霜。她的沉默,比趙福金的啜泣更令人窒息。
角樓那巨大的、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猙獰的陰影下,臨時搭起了一座高台。鋪着斑斓獸皮的大椅上,金國東路軍的統帥、權勢煊赫的完顔宗望(斡離不)正踞坐其上。他裹着厚實的貂裘,臉頰被烈酒和篝火烘得通紅,粗犷的面容上挂着志得意滿的獰笑。左右親兵殷勤地為他捧着巨大的酒碗,濃烈的酒氣混雜着烤肉的焦香,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
“哈哈哈!好!牽穩了!” 宗望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順着虬結的胡須滴落。他粗大的手指随意地指向場中掙紮的趙福金,聲音洪亮,蓋過了風聲與士兵的喧嚣,“讓這南朝的花兒,好好學學怎麼當一隻溫順的母羊!看看她金枝玉葉的身子,能在這北風裡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