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尚怯吳江冷,北狩應悲易水寒……”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
字字句句!皆是血淚凝固!皆是金虜獸行的控訴!皆是大宋尊嚴不滅的呐喊!這正是千千萬萬颠沛流離、泣血無聲的宋人心中的呐喊!陳康伯捧着這些仿佛有千鈞重、又如同烈火般灼熱的紙張,雙手劇烈顫抖,沉聲道:
“易……易安居士……汝之大才……光照千古……汝之氣節……堅逾金石……曆盡劫波……而志彌堅!今汝願以史筆作刃,為陛下昭昭偉業,為蒼生昭彰浩氣……此乃國朝祥瑞!華夏之幸光!”
他猛地轉身,目光炯炯,看向張浚、胡铨,聲音斬釘截鐵:
“張樞密!胡簽書!即刻以吾等三人聯名,八百裡加急直奏陛下行在!”
陳康伯的聲音帶着穿透一切的力量,響徹大殿:
“奏曰:伏乞陛下!追贈趙明誠光祿大夫,以彰忠烈!其妻李清照,文冠兩宋,忠義昭日月!特請陛下恩旨:賜李清照翰林學士承旨銜,兼宣仁皇後實錄院檢讨官!賜紫金魚袋!賜尚方禦筆徽墨!命其……随侍聖駕,專司《靖康再造錄》實錄修撰!其行止記錄,除陛下親谕,任何人不得幹預!着江南東路轉運使撥護軍五百,水師快船十艘,即刻護送居士……北上汴梁行在!”
李清照再次深深拜下,淚水奪眶而出,這一次,是滾燙的、釋然的重生之淚!手中的筆,終于有了最為神聖的使命!它将飽蘸着整個民族的痛苦與抗争,去銘刻一場慘烈而輝煌的偉大重生!青史彤管,在這一刻,重逾千鈞!
數日後,一支精幹的皇家護軍與水師精銳,護衛着一輛樸實堅固的青呢車駕,駛出臨安湧金門,毅然駛向烽火連天的北疆。車簾微動,露出李清照沉靜而目光如炬的側顔。她凝視着窗外從豐腴江南漸變為枯索中原的土地,手中緊握着那卷舊稿與嶄新的徽墨玉版宣——這将是她記錄涅槃的紙與筆。
跋涉十數日,穿過尚未完全肅清的戰場邊緣,抵達了女皇駐跸的汴梁舊城。
汴梁,這座飽經摧殘的帝都,處處是硝煙與重生的痕迹。破碎的城垣在修補,倒塌的屋宇間營帳林立,軍馬嘶鳴,操練聲震天。一種粗粝蓬勃的生氣,在戰争機器的轟鳴中頑強滋長。
在臨時充作禦書房的福甯殿偏殿,李清照終于見到了那位傳奇女皇。殿内陳設簡樸至極,巨大輿圖和沙盤占據空間。女皇趙福金一身暗銀色軟甲,腰懸長劍,眉宇間蘊藏着戰火淬煉的銳利與一種洞穿曆史的深沉厚重。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望來時,仿佛能照見人心。
李清照心頭劇震,眼前身影與昔日柔美帝姬的模糊記憶截然不同,她鄭重下拜:“臣婦李清照,叩見陛下!”
“易安居士平身!” 女皇聲音溫和而有力,竟親自上前扶起李清照手臂。目光充滿真摯的敬重:“朕幼居深宮,便聞居士詞作冠絕古今,‘常記溪亭日暮’何等清新脫俗。然,更令朕心折者,是居士曆盡家國傾覆、漂泊離亂,傲骨不屈,以筆墨為劍戟,痛陳時弊,直抒胸臆!此等風骨,世所罕有!”
這番贊譽出自親身經曆屈辱與複仇的女皇之口,重若泰山。李清照眼眶微熱:“陛下言重,臣婦……愧不敢當!”
“肺腑之言!” 女皇拉着李清照的手走向沙盤,“居士此來,如降甘霖!筆墨之力,可載道,可誅心!居士願以如椽史筆,随朕記錄這布滿荊棘、浸透血淚的雪恥之路,正是朕日思夜想!這《靖康再造錄》,關乎後世評判吾輩功過是非,關乎千秋正史的昭彰!非大智慧、大氣魄、大忠勇者不能擔此重任!” 女皇目光如炬,灼灼注視李清照:“翰林學士承旨之銜,掌錄記之職!望居士——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直筆如刀!千秋無飾!”
“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直筆如刀!千秋無飾!” 這十二字箴言,如同金鐵律令,狠狠鑿入李清照的靈魂!這是何等的信任與胸襟?這賦予她史筆直書的無上權力!讓她能毫無畏懼地書寫真實!這份沉重而神聖的自由,讓她呼吸急促!
“陛下……” 李清照深深一揖,壓下翻湧心潮,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卻字字如金石相擊:
“臣李清照……謹遵聖谕!必以青簡為祭台,心血為犧牲!秉燭達旦,鐵筆直書!定将此靖康再造、華夏涅槃之血火史詩,不虛美!不隐惡!盡付翰墨!以昭天理!以證人心!以告慰忠魂!以警醒萬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風骨相承,史筆如刀,在硝煙初散的汴梁城中,刻下了第一道神聖印記。
軍營另一隅,鳳凰營駐地練兵聲震天響。
場地中央,春夏身影矯捷翻騰,一柄制式□□在她手中舞出森森寒光。她正與兩名持棍老兵激鬥,刀棍相擊,砰砰作響!
“喝!” 一聲清叱,她柔韌後仰,險避橫掃腰際的棍風!旋身反撩!刀鋒精準架住戳來的棍梢,順勢絞擰下壓!老兵虎口劇震!
“好!” 圍觀女兵喝彩!
春夏喘息稍定,汗濕鬓發緊貼臉頰,眼眸卻亮如寒星,曾經的怯懦被專注與狠辣取代!身形更見挺拔結實。
“停!” 梁紅玉冷冽之聲響起。她踏入場中審視:“避得尚可,借力反打稍具雛形。但!蠻力多于巧勁!動作銜接僵硬!方才若為真刀,你腰已被豁口!絞棍若被反壓,手腕斷矣!” 目光如刃,“戰場搏命,唯求簡單、緻命、高效!花哨無用!再加練!基礎劈砍百次!一絲不許差!”
“遵命!” 春夏斬釘截鐵,毫無怨言!眼中燃燒着熾熱的火苗,立定舉刀,一遍遍重複枯燥剛猛的劈、砍、撩、掃!汗水浸透戎裝,肌肉酸痛顫抖,她咬緊牙關,動作依然标準如尺!
不遠處新設的卷棚外,她手持新裝訂的空白宣紙冊《靖康再造錄·卷一:星火燎原》,凝望軍營。春夏倔強揮刀的身影,梁紅玉嚴苛背後的關切,盡收眼底。目光穿透現在,仿佛看到臨安行宮裡的流民少女,女皇背上那觸目的傷疤……萬千如春夏、王松般的靈魂,如何在女皇血旗的指引下,從塵埃中站起,鍛造成複仇之鋒!
紫毫飽蘸濃墨,她鄭重地在新冊扉頁寫下:
“靖康二年秋,聖駕駐跸汴梁,百廢待舉而劍指燕雲……有卒春夏,梁帥部屬……昔怯若驚鹿;曆百煉,揮刃如挾風雷……此乃燎原之始火,涅槃之微光也……”
墨迹深深,印刻着一個時代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