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汴梁郊外，稀薄幹冷的陽光艱難地穿透層積雲，吝啬地灑下一片昏沉光幕。風卷着枯黃的柳葉，打着旋兒掃過空曠而略顯殘破的營盤。殘存的營帳布滿了斑駁煙熏火燎的痕迹，臨時搭建的轅門粗砺得猶如嶙峋巨骨，肅殺之氣在蕭瑟秋風中更顯凝重。練兵場上剛解散了一批人馬，空氣中蒸騰着汗水的溫熱與馬匹、皮革特有的腥膻氣，混雜在一起如同戰争揮之不去的體味。

韓世忠與梁紅玉并肩而行，兩人都着了常服。韓世忠身形依舊如山嶽，隻是眉宇間添了太多揮之不去的霜色，嘴角卻習慣性繃着；梁紅玉步履矯健如舊，目光如電掃過營區各處布置，不時低聲與丈夫交談兩句。嶽飛稍稍落後半步，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便袍，更襯得身形挺拔如松，隻是臉上那份深沉的疲憊如同刻進了皮膚肌理，連昔日銳利的目光此刻也帶了幾分血絲纏繞的疲憊。新任起居郎李清照一身深青官袍，捧着黃麻紙冊簿，安靜地跟在幾位主帥身後，她鬓間已有銀絲，眉間凝結着濃得化不開的家國憂思，眼神卻如鷹隼般敏銳，捕捉着所見所聞。

不遠處就是中軍帳後一片背風的空地，幾株光秃秃的歪脖子柳樹在寒風中搖擺。此刻，卻從那裡陡然噴薄出一股渾厚激昂、足以撕裂低沉秋意的聲浪！那聲音帶着金屬摩擦般沉雄的質感，與金鐵拍擊的锵然節奏完美糅合，鼓蕩而來：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歌聲如利刃破風，似驚雷炸響于沉寂兵營上空。韓世忠腳步猛地一頓！梁紅玉眼中爆出兩團懾人精光，瞬間鎖定聲音來源！嶽飛霍然擡頭，臉上那份慣常的疲憊仿佛被這歌聲狠狠斬開一道裂口，顯出震驚與難以置信的銳氣！李清照執筆的手微微一抖，墨迹在黃麻紙上暈開一滴濃重的黑痕。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争馳無少停！”

唱詞短促如斬釘截鐵，氣勢卻層層拔高，磅礴如山呼海嘯！每一句都是對命運的斥問，都是對生死的嘲弄！字字句句如淬火的鋼鐵砸在堅石上，迸濺出刺目的火花，點燃了聽者骨血深處那瀕臨死寂的火焰！韓世忠不自覺地緊握住了腰間的佩刀刀柄，關節泛白！梁紅玉紅唇緊抿，鼻翼翕張，胸中一股熱氣直沖頂門！嶽飛怔在原地，那一瞬間，所有血戰黃河、孤守郾城的鐵血豪情竟洶湧回沖！他那銳利眼神中竟泛起久違的、近乎燃燒的光芒！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淨胡塵，誓掃胡虜不顧身！”

最後一句，“誓掃胡虜不顧身！”排山倒海般的氣勢轟然爆開，帶着撕裂喉嚨般的決絕慘烈，如同瀕死的猛獸發出的最後搏殺之吼！歌聲未歇，營後空地那片天空仿佛被無形的能量撕裂又聚攏！韓世忠猛地爆出一聲雷霆般的喝彩：“好！好歌！氣沖鬥牛！韓某生平僅見！”梁紅玉鳳目含威，脫口贊道：“此等氣魄！當為千軍戰歌！”嶽飛目光灼灼，沉靜如水的臉上終于掀起驚濤駭浪：“聞此歌，如飲烈酒，蕩氣回腸！”李清照指尖微顫，筆下早已洇濕一大片墨迹。這哪裡是歌？分明是一腔未曾冷卻的熱血噴薄而出凝成的不屈戰魂！是她用畢生才情也難以凝練出的……時代最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