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八年的初春,北國的嚴寒卻似凍住了時間,凝在每一寸覆雪的土地上不肯消融。然而,這凝固的死寂之下,是滔天的金戈鐵馬之聲在怒吼!
旌旗!無窮無盡的旌旗!如同黑色的、赤色的、青色的巨浪,翻滾着,咆哮着,幾乎要淹沒整片雪原!大宋的龍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那是複仇的火焰燃燒的軌迹!嶽家軍如雪亮的長鋒,自南向北,帶着踏破黃龍府的餘威,鋒芒直指會甯府正東;韓世忠的鐵壁步卒,如同沉默推進的山巒,自大同橫掃而來,牢牢扼住西北;吳玠麾下那支曾在長春西南浴血淬火的百戰之師,如同鋼鐵的洪流,傾瀉向會甯府西側;而來自北方草原的青色鷹徽——耶律大石的契丹與草原聯軍,則如同複仇的冰風暴,裹挾着漠北的狂沙與精騎,死死鎖住了會甯府北方的通途!
四路大軍!嶽飛、韓世忠、吳玠、耶律大石!四支凝聚了十年血火、十年國仇的複仇之師,終于在白山黑水的腹心之地,在金國最後的心髒——上京會甯府城下,合流了!巨大的包圍圈如同鋼鐵鑄就的穹頂,又如同一隻遮天巨掌,将這座承載了太多屈辱與罪惡的女真都城死死攥在掌心!空氣仿佛都已凝固,殺氣與戰意濃稠得讓這初春的寒風都為之顫抖,城中飛鳥悲鳴,卻無一隻敢越雷池半步。
浩蕩的中軍龍纛之下,女皇趙福金身披金紅山文龍鱗寶甲,外罩一領象征大宋最高武勳的赤色盤龍繡金鬥篷,面如寒玉,靜靜地駐馬于一座被清除了積雪的緩坡之上。她的目光穿透風雪,死死釘在那座風雪中的孤城之上——那裡,是她父兄姊妹遭受無盡蹂躏的起點。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碎沉寂。一名渾身浴雪、風塵仆仆的虎衙司親衛滾鞍下馬,幾乎是撲跪到女皇馬前,雙手捧上一個以火漆封口的密函,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悲恸和冰碴般的寒氣:
“陛下!五國城密線!八百裡……八百裡加急!”
趙福金心頭驟然一緊!她接過密函,纖細而有力的手指帶着細微的顫抖,一把撕開蠟封。薄薄的絲帛上,字迹力透紙背,卻又如冰針般刺入她眼底——那是虎衙司安插在金國極北死地五國城最深處暗樁的血淚傳書!
一行字,刺入眼簾:
“靖康七年臘月廿八,戌時末刻。罪帝趙佶,不堪金酋苛虐淩辱,” 字迹在此用力頓了頓,墨迹仿佛暈染開血痕,“……咳血數升……病逝于五國城羁縻之地…狼主令曝屍三日,飼鷹犬,後投于混同江冰窟…屍骨…無存……”
轟隆!
似有雷霆在靈魂深處炸響!趙福金握着密函的手瞬間指節慘白,幾乎将堅韌的絲帛生生撕裂!一股冰冷的、混雜着劇痛、暴怒與撕裂般複雜情感的洪流猛地沖垮了她帝王的堤岸!那是她的父親!那個藝術絕倫卻葬送了江山的昏君!那個曾将她視為掌上明珠卻又在危難時隻能哀泣的父親!恨其不争?哀其不幸?抑或是痛恨金賊暴行……無邊的悲恸與更熾烈的恨意如同毒液般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寒徹骨的空氣,仿佛要将翻湧的情緒連同眼前這最後的罪惡之城一起凍結、粉碎!再睜開時,鳳眸中不再是冰冷的寒玉,而是淬煉萬年玄冰般、足以凍結靈魂的酷烈殺意!所有的柔軟被徹底冰封,隻剩下一個念頭——屠滅此城!焚毀此巢!用金國完顔一脈的骨殖,為這十年的血海深仇陪葬!
雪片無聲落在她的金甲鳳翎上,迅速凝結成冰冷的薄霜。大軍無聲,龍旗獵獵,隻有風雪的嗚咽,在祭奠那飄零混同江的亡魂,更在預示一場毀滅風暴的降臨。
此時的會甯府城内,才是真正的地獄之門開啟!
皇城大殿“乾元殿”早已不複昔日肅殺威嚴,四處是驚慌失措奔走的宦官、侍女和被臨時征召、面露死灰之色的老弱兵卒。皇宮正殿内,年僅十七歲的金國皇帝完顔亶癱倒在冰冷的地磚上,龍袍沾滿了酒漬和穢物,眼神渙散,涕淚糊滿了那張尚顯稚嫩的臉龐。崩潰的軍報如同雪片般砸來:
“東門!東門外嶽字旗……遮天蔽日……”
“西北急報!韓世忠主力離城不足十裡!契丹鷹旗亦在其列!”
“吳玠的虎狼……西門外列陣完畢!砲車密如林!”
“北門……北門被耶律大石的草原騎兵……合圍!突圍的信号……全部石沉大海……”
每一句禀報,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完顔亶的心尖,燒毀了他最後一點點脆弱的精神支柱。他猛地從地上跳起,形如瘋癫:
“住口!全是廢物!都是廢物!是粘罕!都是粘罕這個老匹夫害得!是他葬送了朕的大金!”他歇斯底裡地踢打着殿柱,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全然不顧帝王的體面,“完了……全完了……大金……要亡了!亡了啊……”
突然,他那空洞而癫狂的目光掃過跪在殿下角落、瑟瑟發抖、形如枯槁的一群人——那是被從各個囚禁之所緊急“轉移”到皇宮、作為最後“籌碼”的宋遼貴戚!趙桓!柔福帝姬趙多富!遼國公主耶律普速完!還有許多其他面黃肌瘦、驚恐萬狀的被俘宋室女眷!
一個瘋狂、扭曲、殘忍到極緻的念頭,如同魔鬼般攫住了完顔亶因極度恐懼而失控的心智!
“都……都給朕帶上來!押上城頭!”他尖聲嘶吼,臉上的肌肉因扭曲而抽搐,“趙福金!你想要這座城?想要朕死?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歇斯底裡的瘋狂,“朕就讓你看一出好戲!讓你也嘗嘗什麼叫撕心裂肺!”
守在一旁、此刻也面色灰敗、眼神陰晴不定的完顔宗翰聞言,心頭猛地一沉!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陛下!不可……”
“滾開!”完顔亶如同被激怒的幼獸,狠狠一腳踹在粘罕的大腿上,雖然綿軟無力,卻充滿了憎恨,“都是你這無能的奴才!大金要亡在你手上!” 他不再看粘罕,癫狂地揮着手臂:“押上去!剝了!都給朕剝光!讓城下……讓趙福金好好看看!看看她最親的人是什麼下場!”
命令如同惡鬼的詛咒,穿透了沉重的宮殿。
宋軍陣前。氣氛肅殺得如同萬載寒冰。
女皇趙福金已重新端坐于馬背之上,赤色鬥篷在風中如血旗翻卷。她的目光死死鎖在會甯府那風雪籠罩的高大城樓。嶽飛、韓世忠、吳玠、耶律大石早已勒令本部大軍完成攻擊準備,如同拉滿的弓弦,隻待天子一聲令下!
就在這時,那高大的城頭上,出現了一群被粗暴推搡的身影!風雪似乎也在這一刻停滞了片刻。
是她的大哥,宋欽宗趙桓!十年非人的囚禁折磨,已将他摧殘得形銷骨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那溫潤敦厚的眉眼輪廓依稀可辨。當他被金兵粗暴地拖曳着出現在城垛邊緣時,渾濁的目光似乎下意識地搜尋着城下的龍旗,當觸到那金甲赤麾的身影時,他那死水般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微弱卻清晰的亮光!如同溺水之人看到唯一的光!那眼神裡有愧疚,有無盡的思念,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
是她的妹妹,柔福帝姬趙多富!昔日的金枝玉葉,此刻瘦削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寬大的囚服空蕩蕩的,破舊單薄得無法抵禦這凜冽寒風。她的目光麻木,仿佛靈魂早已在無盡的苦難中消散。
是遼國的公主,耶律普速完!比起宋室成員,她身上似乎還殘留着一點草原之女的剛韌,即使凍得臉色青白,唇角緊抿,那雙倔強的藍眸裡依舊燃燒着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城下耶律大石的鷹旗方向。
完顔亶那張因瘋狂而漲紅扭曲的年輕臉龐也出現在城垛後,他那尖利、充滿歇斯底裡的聲音,在凄厲的寒風中撕裂了戰前的死寂,刺向城下宋軍每一個将士的耳膜:
“趙福金——!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顫抖的手指向身邊被金兵死死按住的三個身影,用盡全身力氣咆哮,“看看這是誰?!你的好哥哥!你的親妹妹!還有這個耶律家的賤婢!”
他猙獰地狂笑起來,笑聲如同夜枭:“退兵!立刻給朕退兵三百裡!馬上!否則……朕立刻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話音未落,如同惡魔指令降臨!城頭上,那些本已麻木冷酷的金兵,在短暫的遲疑後,終究在皇帝瘋狂的命令下,狠下了心腸!他們如同撕扯布匹的野獸,粗暴地、毫無憐憫地伸出粗粞的、沾染血污的大手!
“刺啦——!”
“嘶——嘶啦——!”
布帛碎裂的聲音,在冰封的戰場上顯得如此刺耳,如此令人心悸!如同鈍刀子一下下剮在所有宋遼将士的心頭!
極緻的寒冷!如同萬枚冰針刺入赤裸的肌膚!
極緻的羞辱!在數十萬敵我的注目下!
三位曾貴為帝王帝姬、天潢貴胄的身體,在朔風如刀的會甯府城頭,被生生剝去最後一片遮羞的破布!毫無遮蔽地暴露在這冰雪煉獄和人世間的無邊惡意之下!
寒風如同冰淩制成的刀片,狠狠刮過他們驟然裸露出的、飽經苦難、布滿青紫凍瘡和傷痕、瘦骨嶙峋的軀體!劇烈的顫抖瞬間席卷了三人!趙桓身體劇晃,似乎想蜷縮,卻被身後的金兵鐵鉗般的手臂死死箍住,無法動彈,蒼白的臉上肌肉因極度的屈辱和痛苦而劇烈抽搐!趙多富發出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悲鳴,雙眼瞬間翻白,徹底失去意識,身體癱軟如泥,全靠金兵提拽才未倒下。隻有耶律普速完,死死咬住下唇,咬出了血痕,挺直了腰背,盡管牙齒凍得格格作響,那雙藍眸死死瞪着城下,燃燒着刻骨的仇恨和決不低頭的火焰!
城下!死一般的寂靜!
随即,是轟然爆發、足以掀翻整個雪原的滔天怒吼!
“金狗——!無——恥——!!”
“殺!殺光金狗!!!”
無數宋軍将士的眼球瞬間被血絲染紅!血氣直沖頂門!鋼牙咬碎!手中的兵器瘋狂地撞擊着地面和盾牌,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死亡沖擊波!仇恨的烈焰在零下數十度的嚴寒中猛烈燃燒,融化了鐵甲上的積雪!連耶律大石軍陣中那些久經沙場的草原鐵騎,目睹此等禽獸不如的卑劣行徑,也無不憤怒得目眦欲裂,拔出彎刀向着城頭瘋狂咒罵!
而在中軍陣旁,特設的觀戰區域内,三位早已歸降大宋、此刻也身披宋軍軟甲的女真大将——完顔宗弼和完顔婁室、完顔活女父子,正奉命在此觀戰以備咨詢。當他們看清城頭那驚世駭俗、突破人性底線的醜惡一幕時,三人先是一僵,随即一股從腳底闆沖上天靈蓋的極端羞憤、暴怒和無法言喻的悲哀,瞬間炸裂!
“我操他娘的完犢子玩意兒!” 完顔宗弼再也忍不住了!那張飽經滄桑、溝壑縱橫的臉上瞬間漲成紫黑色,虬髯根根倒豎!這位曾在兩軍陣前殺得屍山血海也面不改色的枭雄,此刻胸腔起伏如同拉破的風箱,一口濃郁帶關外腔調的東北土腔噴湧而出,帶着暴烈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羞辱:“小癟犢子!狗操的東西!祖宗的臉都讓你這逼養的王八犢子丢到糞坑裡腌入味兒了!完顔家的爺們兒,戰場上拿命說話,哪他媽幹過這種畜生都嫌埋汰的下作事兒?!操!”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木栅欄上,碗口粗的木樁“咔嚓”一聲斷裂!
“唉呀媽呀!”老将完顔婁室原本沉默的身形劇烈一晃,踉跄一步,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胸口,那張寫滿滄桑的面容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痛苦地扭曲着,眼中渾濁的老淚幾乎要湧出來:“他他他……這缺了大德的小王八羔子!作孽啊!作大孽了啊!我女真……我女真幾百年的臉面……今天全讓這喪門星給豁豁了!”他以手錘地,發出沉悶的痛楚吼聲,“祖宗在上!俺……俺沒臉下去見你們了!真他娘的……活活臊死個人!”
一旁的完顔活女,年輕氣盛,更是血氣上湧,猛地抽刀指向城頭,目眦欲裂,震天動地爆吼:“幹你娘咧!姓完顔的小雜種(氣的忘了自己也姓完顔)!俺活女今天要不親手削死你替祖宗清理門戶!俺他媽就是你小婢養的!”他幾乎就要提刀沖向城下,被身旁幾個眼疾手快的宋軍親兵死死抱住。
這三員大将,用最粗砺、最直接、帶着白山黑水氣息的東北土腔破口大罵!他們的憤怒和恥辱絕無虛假!這不僅是因為女皇的威勢,更是因為完顔亶的瘋狂,徹底踐踏了女真勇士以勇武立足的根本底線!連最卑劣的匪類都要自愧不如!
高踞于城樓的完顔宗翰,此刻也看到了城下宋軍震天的怒吼,更看到了遠處金兀術等三人暴怒羞辱至極的指向和狂罵的姿态。一絲殘酷的明悟如同冰針,狠狠刺入這位權傾一時的女真巨頭心竅!他最後的理智瞬間崩塌,心中隻剩下無窮的悔恨與冰冷刺骨的恐懼——完了!全完了!支持這樣一個徹底失控的瘋子坐上最高位置,就是他完顔宗翰親手把大金送進了萬劫不複的地獄!這最後的瘋狂,連族人都徹底背棄了!
就在這滔天怒海與無邊恥辱的頂點!就在完顔亶看着城下沸騰的怒潮、内心那扭曲的暴虐被激起,看到趙福金那赤紅如血、因極度憤怒與痛楚而指關節發白的臉龐時,一種自以為抓住對方軟肋的殘忍快意竟蓋過了恐懼!他突然歇斯底裡地怪笑起來,那笑聲尖利如同厲鬼:“趙福金!退不退!退不退!不退?好!朕就先拿你的親哥哥開刀!用他的血祭旗!”
他猛地轉身,一把從一個侍衛腰間奪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鋼刀!眼中閃爍着純粹瘋狂的兇光,高高舉起,作勢就要朝着被金兵死死按住後頸、強迫挺直身體、赤裸地暴露在寒風中的宋欽宗趙桓的脖頸斬落!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
女皇趙福金的瞳孔,在完顔亶舉刀的那一刻,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那不再隻是帝王的威儀,而是被徹底點燃、撕裂了所有束縛的、屬于趙福金本人的——血親之殇!那城頭上在寒風中赤裸顫抖、飽含痛苦與無限眷戀凝視着自己的身影——是兒時在深宮後院背着她漫步、為她阻擋風雨的寬厚兄長啊!!!
“大——哥——!”
一聲凄厲到穿透雲霄、足以撕心裂肺的尖叫,陡然從女皇喉嚨中炸裂開來!那是最原始的血親至痛!是十年積累的國恨家仇在目睹至親即将臨刀瞬間的徹底爆發!帝王的克制轟然瓦解!她體内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燃燒、沸騰!
城上!刀光!斬落!
“不——!!!”
伴随着趙桓最後投向妹妹的那一抹凄然中帶着解脫的複雜眼神……
“噗嗤——!!!”
灼熱而猩紅的血泉!如同噴湧的火山熔岩!從趙桓瘦削的脖頸動脈處狂飙而出!滾燙的血點甚至濺射到完顔亶扭曲瘋狂的臉上,如同地獄的圖騰!
時間慢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