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回蕩在殿宇間,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泥土的沉重與陽光的熾熱:“此非吟風弄月之所,乃強我大宋筋骨、富我大宋黎民之基業!妹妹自知能力微薄,願傾盡心力,為書院奔走籌措,監管學務!惟此一願,盼姐姐成全!” 她深深叩首,将那份沉甸甸的理想與責任,連同自己對生命價值的重新定義,一并呈上。
趙福金放下朱筆,手指緩緩撫過那份規劃圖——清晰的功能區劃,周詳的招募計劃,具體的學科設置,甚至還有與太醫院、工部合作共建的提議……這份規劃如此務實而充滿激情,絕非常在深閨的帝姬輕易能及。再翻開奏疏,裡面密密麻麻記錄着各地的實際情況、技工缺失之處、改進構想,每一頁都像在無聲訴說:你看,這就是我看到的,是我找到的路。
一股巨大的暖流夾雜着難以言喻的驕傲和欣慰,猛烈地沖擊着女皇的心房。這不是簡單的幫忙分憂,這是她曆經磨難的妹妹,在用全新的、無比堅實的方式,重新站立起來!這不隻是趙多富個人的新生,更是大宋在血火征戰之後,向文治、向民生、向未來邁出的曆史性一步!她看到柔福眼中那久違的、甚至比少女時代更耀眼的執着光芒——那是一種找到歸屬和使命的光芒。
“好!” 趙福金的聲音異常洪亮,帶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和激昂,從禦座站起,“此議大善!如破曉之光,洞穿迷霧!這振華書院,正是朕夢寐以求,強基固本之搖籃!何談成全?此乃與朕同心同力之壯舉!朕——準了!”
她走下禦階,親自扶起柔福,緊握着妹妹微涼卻異常堅定的雙手:“所需錢糧地皮人手,盡可調用國庫!若有庸官敢掣肘拖延,朕親自為你開道!朕要這書院,成為我大宋格物緻用、開物成務的第一聲洪鐘!成為萬千寒門學子、有志匠師登堂入室、施展抱負的聖堂!柔福,去做!姐姐與你一起,讓這振華之光照徹四野!”
女皇的支持如同浩蕩春風,吹散了路上所有的障礙。在樞密院、戶部、工部的通力協作下,開封城西風景秀麗的“金明湖”畔,一片廣袤的空地很快被圈定。柔福帝姬親自督造,日夜奔波于工地之上。她舍棄了華麗的宮裝,常以素雅簡樸的常服示人。她與主持營造的大匠們仔細推敲每一處建築的功能與布局,争論着通風采光、物料選取;她踏入剛建好的工坊,仔細觀察通風布局和工具挂架的合理高度;她挽袖在書院後開辟的試驗田裡,與聘請來的老農嘗試着不同種子的混播、堆肥的比例。她不再是那個僅僅隔着紗簾看世界的高貴帝姬,而是一位真正的“督建者”,汗水浸濕鬓角,泥點濺上衣襟,眼神卻越來越明亮堅定。書院的每一磚一瓦,每一犁深耕的田壟,都見證着這位曾曆經磨難的帝姬,将滿腔心血與深切的期望,化為最切實的行動。
一年光陰,在汗水的澆灌下飛逝。昭武四年的初秋,當金明湖畔遍植的梧桐樹葉片開始染上第一抹金黃,“振華書院”終于如同一隻浴火的鳳凰,向世人展開了它樸實而雄健的羽翼。沒有繁複的雕梁畫棟,飛檐鬥拱簡約有力,屋宇軒朗開闊,功能分區井然。巨大的學堂能容納數百人聚精會神聽講;工坊内鐵爐的火光徹夜不息,各類工具锃亮整齊;藏書閣肅穆莊重,正待填充智慧的食糧;試驗田裡新栽的作物幼苗在秋風中挺拔着腰肢,預示着來年的收獲。空氣中彌漫着新木的清香、鐵石的微腥和泥土的厚重氣息,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勃發的“實幹”氛圍籠罩着整個書院。
落成典禮當日,天公作美,秋高氣爽。湖畔碧波蕩漾,岸邊冠蓋如雲,文武百官、宿儒名家、民間大匠代表齊聚于此。柔福帝姬一身略顯素淨卻剪裁利落的淺青色禮服,立于書院正門前。當象征着隐秘與期待的鮮豔紅綢被女皇趙福金親自用力扯下的瞬間,“振華書院” 四個由女皇禦筆親題、蒼勁有力、金粉璀璨的大字轟然顯露在天地間!一股難以言喻的莊重與激昂瞬間點燃全場!歡呼雷動,掌聲如潮水般經久不息!
陽光下,女皇陛下轉過身,面對着群臣,也面對着陽光下那張堅定、充實、閃爍着無怨無悔光芒的年輕面龐。内侍捧上一個覆着明黃錦緞的托盤。女皇揭開錦緞,托起一枚雕琢古樸、溫潤凝重的和田青玉印信,其上盤踞着象征傳承的螭龍,陰刻着“振華書院掌院印”七個篆字。
“柔福帝姬趙多富,上前聽旨!” 女皇的聲音莊重肅穆,響徹四方。
柔福深吸一口氣,在萬衆矚目下,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階前,垂首斂衽。
“自今日起,趙多富任振華書院首任掌院!” 女皇高聲宣谕,帶着無比的信任和期許,“此印,即是職責,亦是信任!望你秉持‘格物緻用,利國利民’之根本宗旨,殚精竭慮,禮賢下士,博采衆長,為我大宋培育萬千經世緻用之才!使此書院,不僅授人以技,更能化育人品;不僅傳承已知,更勇于開拓未知!此為社稷之福,黎民之望!爾其勉之!”
她親手将沉甸甸的玉印交到柔福手中。
當冰冷的玉印落入溫熱的掌心,與柔福的手指緊緊相扣的刹那,一股奇妙的暖流夾雜着令人戰栗的責任感瞬間湧遍全身。她的眼眶驟然濕潤了,淚珠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隻是将那雙承載着過去無盡苦難與眼前無上期許的眸子洗刷得更加清澈明亮。她沒有言語,隻是迎向姐姐的目光,用力地、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一滴淚終于滑落,卻洇染在陽光燦爛的笑容裡。這一刻,金明湖畔的秋風成了歡呼,這片土地上彌漫的泥土芬芳,成了她生命華章裡最醇厚深沉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