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掌令!”秦孤鶴被沈霓裳這番當面頂撞和近乎指責的言辭,氣得臉色有些發青,但她畢竟久經宦海,很快便壓下了怒火,聲音卻冷了幾分,“我說放人!這是命令!”她一向以溫和示人,但此刻語氣中的強硬,卻讓周圍的紫宸司衛士都感到了壓力。
“卑職想知道為什麼!”沈霓裳卻依舊不肯讓步,她往前踏了一步,幾乎要與秦孤鶴面對面,“秦大人,我知道您在顧忌什麼!無非是怕牽扯到什麼舊事,怕引火燒身!但紫宸司的職責,便是查明真相,懲惡揚善!若因一己私慮或陳年舊案而放縱罪犯,與那些貪官污吏何異?!”
“放肆!”秦孤鶴終于被徹底激怒,她猛地一甩衣袖,厲聲喝道,“沈霓裳!你莫要以為仗着太後的幾分青睐,便可以如此目無尊長,質疑上官的決定!我再說一遍,揚州漕糧案已經結案!此事到此為止!你若再敢糾纏不休,休怪本官以擾亂公務論處!”
她心中暗自歎息,霓裳這孩子,還是太年輕,太理想化了。她哪裡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揭開,帶來的隻會是更大的災難。當年的金陵密會,牽扯之廣,隐秘之深,豈是她一個小小的掌令使能夠觸碰的?若非……若非情勢所逼,她又何嘗不想将所有罪惡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但現在,不行。至少,在謝大人沒有明确的指示之前,在更大的風暴來臨之前,必須将一切可能引爆的火星,都死死地按下去!
小院内的氣氛,因為兩位紫宸司高級官員的激烈争執,而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死寂。周圍的紫宸司衛士們都低垂着頭,不敢直視這兩位頂頭上司,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沈霓裳迎着秦孤鶴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脊背卻挺得更直了。她知道秦孤鶴在紫宸司内的資曆和手段,也明白她此刻的怒火并非作僞。但她更清楚,如果今天就這麼輕易地放走這兩個人,揚州案的真相或許就将永遠石沉大海,那些無辜枉死(在她看來)的百姓,以及被牽連的漕運主事錢如松(即使他罪有應得),都将難以瞑目。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感覺到,這兩個女子身上,似乎牽扯着更大的秘密,那種直覺讓她無法輕易放棄。
“秦大人,”沈霓裳的聲音依舊清冷,但語氣卻比之前緩和了一些,不再是針鋒相對的質問,而是帶着一絲不容退讓的堅持,“卑職并非有意頂撞大人,也無意質疑大人的決斷。隻是,揚州案疑點重重,這兩個女子的嫌疑也尚未洗清。若就此放任她們離開金陵,萬一她們真是幕後真兇,或者與更大的陰謀有關,将來釀成大禍,我紫宸司恐怕難辭其咎。”
她頓了頓,迎上秦孤鶴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卑職懇請大人三思!即便不将她們正式收監,也至少應将她們暫時軟禁,容卑職再詳加盤問,查清她們的底細和與揚州案的真正關聯。若她們當真無辜,卑職自會向大人請罪,放她們離去。若她們确有關聯……”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那便絕不能讓她們逃脫法網!”
秦孤鶴的眉頭緊緊蹙起,心中念頭急轉。
她知道沈霓裳的性子,一旦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更重要的是,沈霓裳的身份确實特殊。她不僅是忠烈之後,自小便時常出入宮闱,深得太後喜愛,在玄帝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如果自己今日強行壓下此事,沈霓裳若真的捅到太後甚至皇上那裡,雖然未必能動搖自己的地位,但終究是個不小的麻煩,也會讓謝大人陷入被動。
而且,沈霓裳提出的“暫時軟禁,詳加盤問”,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給了雙方一個台階。
‘這丫頭,倒是比以前多了幾分手段,知道用太後壓我了。’秦孤鶴心中冷哼一聲,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她沉吟片刻,目光在唐雪和碧靈那兩張蒼白但依舊帶着戒備的臉上掃過,心中暗道:‘也罷,将她們暫時控制在眼皮底下,總比讓她們在外面胡亂打探要好。一周時間……應該足夠讓她們知難而退,或者讓某些想利用她們的人露出馬腳了。隻要不觸及二十年前的那個核心,一些揚州的小事,倒也無妨。’
想到這裡,秦孤鶴終于松了口,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但依舊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好。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機會。這兩個人,暫時交由你看管,安置在司内預備的院落,嚴加看守,不許任何人探視,也不許她們與外界有任何聯系。”
她伸出一根手指,眼神銳利地盯着沈霓裳:“但是,期限隻有一周。七日之内,你若能查出她們與揚州案确鑿無疑的關聯,并找出幕後主使,本官自會支持你繼續深查。若七日之後,你依然拿不出足以定罪的證據……”她頓了頓,聲音中帶着一絲警告,“那便必須按照本官之前的決定,此事不得再提!你可明白?”
沈霓裳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立刻躬身行禮:“卑職明白!多謝秦大人成全!七日之内,卑職定會查明真相,給大人一個交代!”她知道,這已經是秦孤鶴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秦孤鶴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唐雪和碧靈,那眼神複雜難明,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審視。随即,她對身後的衛士沉聲道:“将此地仔細清理幹淨,所有痕迹務必抹除。另外,關于今夜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洩露半個字,違者,按紫宸司鐵律處置!”
“是!”衆衛士齊聲應道,聲音中充滿了肅殺之氣。
一場突如其來的三方混戰,以及兩位紫宸司高級官員之間的暗流湧動,就這樣在一種詭異的妥協中暫時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