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過後的夜晚,雨蛙格外活躍,遠處的蛙鳴似牛叫。
牛角頂着頭皮往腦袋裡撞,醉酒的人眼睛脹疼。現實逐漸模糊,腦海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她們不是一個媽生的,她還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
“死八婆,不要玷污Bonnie,你不配她……”
“醜小鴨與白天鵝,漂亮妹妹這下可不會追在醜冒牌貨姐姐屁股後邊了……”
“你就是不夠漂亮,不然我們肯定簽你……”
“私生女,我媽說她跟她爸一樣是蛀蟲,面目可憎又惡心……”
“你這條件,紅不了的,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拍幾個月被你連累……”
“我喜歡你是擡舉你,你也不照照鏡子……”
“醜就要有自知之明,滾回去當丫鬟……”
當年,朱名怡斷腿住院,尹悅人在國外,得知此事後緊急趕回國。
醫院裡,母女情深的畫面還沒有維持幾分鐘,尹悅看着床頭的病例卡若有所思,之後便稱有事出去一下。
突然得知噩耗的尹悅,崩潰到失去理智,隔了大半晌,她才紅着眼回到病房,死死盯着養了十幾年的朱名怡。
再怎麼痛心,可“女兒”到底是她養了十幾年、愛了十幾年的孩子。
面對朱名怡的問詢關心,她最終選擇強裝無事。
“謝謝你救了小寶。”尹悅最後留下一句話,便帶着彼時的尹心怡,也就是邦尼離開了病房,自此再沒出現過在醫院。
朱江也時常見不到人影,朱名怡腿疼難耐,隻能在醫院獨自熬。
配套完善的VIP病房,在夜晚安靜到恐怖,十三歲的朱名怡,像被整個世界遺棄忘記。
但那時她心裡還是有盼頭的,朱江靠不住稀松平常,尹悅天南海北也是常态,隻有形影不離的妹妹暫時見不到,讓她很不适應。
不過小朋友抵抗力弱,整天陪她泡在醫院并不好。
終于熬到她出院,朱江給她辦完出院手續,就又不見了人影。
朱名怡趕最快的時間回到家,可惜并沒有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妹妹,家裡的一切看似沒變,但細看發現少了許多東西。
本能的惶恐不安,她自己搖着輪椅去學校,在許多并不友好的聲音中,她才得知妹妹早就不去學校了。
她自小聽盡誇獎,無論是哪方面,可是從那天在學校,直面字字誅心的“醜”開始。
她就像墜入了黑暗的無底洞,她再怎麼掙紮也擺不脫漩渦,最後隻能認命。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了然紛繁複雜的人性,聽過的五花八門的聲音和議論并不少,她都一笑置之。
是灑脫嗎?
從來都不是,隻是因為她早就圖窮見匕,因為事實無法辯駁。
抗争既是徒勞,那就裝作坦然。
穿越時空的各種聲音交織交彙,一張張陌生的臉圍成一堵牆,深陷其中的人,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
人,無盡的人。
太可怕了,她想要逃離,拼命後退奔跑,眼前的畫面卻并未消失。
她不信邪地捶打自己的頭,可似乎有什麼東西束縛着她的手腕。
“姐姐···”
由遠及近的呼喚在耳邊響起,艾米掙紮着醒了過來。
暖黃的小夜燈驅散了無邊的黑暗,她唯一喜歡的漂亮臉蛋,替代了那些可怖的面龐。
“小耳朵···”
坐在床邊的人,看着她眼角含淚的癡笑模樣,心口又疼又酸又澀,深吸一口氣壓下哽咽,湊近幾分問,“你再看看我是誰?”
“你是,”醉酒的人沒太多思考能力,但勝在聽話,她忽閃着半睜的眼仔細分辨。
酒精不止麻痹了神經,也壯了慫人膽,素日時刻不忘克己守禮、謹言慎行的人,直接擡手按住眼前水潤精緻的唇。
“你是小狗……你沒有虎牙,我的小耳朵有可愛的虎牙,天下第一可愛。”
處在悲傷憐愛情緒中的邦尼,回過味被氣懵了,她捏住嘴上亂摸的手,想狠狠咬上一口。
長年累月維持高情商人設,此時的艾米雖不清醒,好在察言觀色的能力還在。
她縮緊手腕,憨憨揚唇讨好,指腹貪戀柔軟溫熱的觸感,又不自禁向前,摩挲上方寸之間的唇瓣,“小狗也可愛,小狗是第二可愛。”
一人分飾兩角,還要被按個排名。
邦尼惱羞成怒,但更多的是心動歡喜,她按住嘴上越發不規矩的手,“别亂動。”
“好摸…想摸。”此刻的美好,與剛才的夢魇反差太大,她本能想索求更多,心中的想法也難得放肆地宣之于口。
太過直白的話,讓呼吸亂了節拍,邦尼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始終按捺不住躁動的心。
帶着薄繭的指又在唇上遊移,似在訴說缱绻愛意。
暧昧喜歡在寂靜中,發酵得快要藏不住。
半晌,邦尼慢悠悠試探,“想親嗎?”
混沌的腦子遲緩地動了起來,思考了十秒左右,艾米抽回手,抿笑搖頭,“不行,醜拒。”
話落,似覺得還是不夠,又用手捂住嘴,甕聲甕氣重複一遍。
目睹放在心底,恨了那麼久,卻愛了更久的人,驚弓之鳥般自輕自賤模樣,邦尼猶如刳心剔骨般疼。
她忙完工作才看到那個視頻,那時艾米已經不知去向。